尊敬的女士/先生：
我们是关注中国环境保护和社会公义的民间组织和个人。此番冒昧致函是想就北京南宫生活垃圾焚烧厂的投资和建设事宜，向贵银行表达我们一些深切的忧虑，并寻求与贵银行就此问题展开坦诚交流的机会。
如北京市市政工程设计研究总院网站于2010年5月初所披露的，中德两国政府“将北京南宫生活垃圾焚烧厂列为中德财政合作框架内的财政合作项目。本项目建设总投资根据2006年可研报告批复金额为77553万元人民币，中德财政合作资金为5500万欧元，通过德国KfW银行执行”。[1]
正因获悉以上信息，我们意识到贵银行是南宫垃圾焚烧厂的直接投资方和重要利益相关方。并且，我们相信，贵银行对该项目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而它的成功运行与否也将关系到德国政府和企业在中国开展经济和环保合作的信誉问题。
我们还注意到，贵银行在官方网站上表示：“KfW把自身活动及它所支持的项目的永续性摆在公司议程的优先位置，甚至将其视为公司全球倡导使命的一部分。KfW的目标是鼓励那些对环境和经济发展同等有利的可持续性投资。换言之，KfW不会为那些可能对生态或社会造成不可接受影响的项目提供资金。”[2]
对于贵公司就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所做的如上表述，我们深表钦佩和认同，也热切期待这样的原则同时适用于北京南宫垃圾焚烧厂的投资建设活动。然而，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垃圾焚烧技术在中国的应用普遍存在着一些问题，德国曾经援建北京的一些环卫设施也有值得重新检视的地方。如果这些已存在的问题得不到有关方的重视、回应和解决的话，南宫垃圾焚烧厂项目的实施可能会危害北京市民的公共利益，也可能会出现与贵银行投资原则相悖的情况，进而伤害到德国政府和企业的国际信誉。
首先，在中国，生活垃圾焚烧已是不可忽视的环境污染源。众所周知，废弃物焚烧会产生和排放二恶英类污染物，中国政府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履行<关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的斯德哥尔摩公约>国家实施计划》中将生活垃圾焚烧列为须优先控制的重点排放源之一。[3]2009年，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学者发表论文称，2007年中国全国生活垃圾焚烧厂的估算二恶英空气排放量为157.93g TEQ（毒性当量），相比2004年的125.8g TEQ，已有显著增长（与此相比较，德国1994年生活垃圾焚烧的二恶英空气排放量仅为30g TEQ；进入21世纪后，年排放量估计降至0.5g TEQ以下）。[4]同年，中国科学院学者也发表了他们对中国19座生活垃圾焚烧厂二恶英空气排放水平的研究，结果表明，有13座达不到欧盟0.1ng TEQ/m3的标准，有3座甚至超出我国1ng TEQ/m3的国家标准。[5]而上海市检测中心研究者在调查上海嘉定某焚烧厂周边土壤中的环境质量时，也发现二恶英含量明显高于背景土壤的水平，于是得出结论：焚烧炉是上海地区土壤中二恶英污染的一个来源。[6]
除了二恶英，中国的垃圾焚烧厂还大量排放重金属汞。根据2011年华南理工大学学者发表的一篇论文，生活垃圾焚烧的汞排放量占珠江三角洲人为总排放量的21%，仅次于燃煤排放（28%）。[7]而在一些个案研究中，中国学者也发现生活垃圾焚烧厂的烟气排放会使周边土壤环境和植物中的汞含量显著上升。[8]
在欧洲部分国家和日本能够运行得相对安全的垃圾焚烧设施，为何到了中国就“水土不服”？除了垃圾成分复杂（水分高、燃值低、危险废物多），工程技术水平低和污染控制资金投入不足等因素外，我们认为主要原因在于政府部门对垃圾焚烧厂的监管严重缺失。
据中国城市建设研究院学者2011年发表的论文，除上海、广州等少数城市外，中国大多数生活垃圾焚烧厂的飞灰都未得到安全处置。[9]对于这种状态，监管部门不作为显然难辞其咎。新闻媒体也报道过垃圾焚烧厂违规运营的案例，例如：澳门垃圾焚烧厂飞灰乱倒、深圳南山垃圾焚烧厂灰渣流入黑砖厂、深圳南山和老虎坑两座垃圾焚烧厂将未经处理的渗滤液直接排入大海的事件等。深圳电视台一档节目也曾披露，2011年5月，海诺尔集团在四川经营的焚烧厂因不按规定申报飞灰固化物的产生、转移、处置，被成都市环保局罚款5万元，但7月竟和环保局达成“调解意愿”，不实施处罚。[10]可以说，正是由于政府监管不到位，才导致这些现象的发生。
此外，一些关于焚烧厂运行的重要监管信息常常得不到及时公开，监测数据也存在不可信之处。民间环保组织芜湖生态中心曾在今年2至4月开展了一次向中国31个省、市、自治区环保厅/局及国家环保部申请公开二恶英重点排放源企业名单（垃圾焚烧厂属于重点排放源企业）信息的活动，结果仅有6省市环保厅/局实质性回复了他们所申请的信息。[11]至于垃圾焚烧可能产生的一些高有害性污染物（二恶英、重金属、多环芳烃、PM2.5）的排放监测数据，环保部门无论是主动公开还是依申请公开，都是十分罕见的。还有学者强调，科研论文所披露的垃圾焚烧厂二恶英达标排放的数值也多是在最佳工况下测定的结果[12]，因此，它们能否代表焚烧厂一般运行时的情况，令人生疑。
正因垃圾焚烧在中国实际产生了显著的污染，且存在监管不力、信息不透明的状况，相关项目在各地屡遭城乡居民的极大抵制。一些抵制活动甚至演变成剧烈的街头抗议事件，涉及的人群既包括北京、上海、广州、武汉、南京等众多大城市的城市居民，也有广州太和镇李坑村、江苏吴江平望镇、无锡东港镇黄土塘村等小城镇或农村地区居民。可以说，垃圾焚烧所到之处，总不免会引起当地居民的不安。
事实上，除了有害污染物排放和监管问题之外，中国垃圾焚烧项目屡屡在规划、投资和运营中犯一些“低级”错误，更加重了公众极大的不信任感。首先，一些垃圾焚烧厂因经营不规范，厂区周围经常弥漫着从垃圾卸料坑或存储池中散发出来的恶臭，显著的噪音也对周边居民造成生活困扰。其次，一些地方焚烧厂选址存在不符合规划程序的现象，北京六里屯垃圾焚烧厂的最终搁浅，便和这一因素有关。再次，垃圾焚烧厂环境影响评价工作中的公众意见调查部分普遍质量很低，一些环评单位甚至伪造公众意见。对此，各地拟建垃圾焚烧厂选址周围的居民都表达了极大的愤慨；河北省抚宁县留守营镇潘官营村的农民更以此为由迫使秦皇岛市西部垃圾焚烧厂建设中途搁浅。[13]
除了垃圾焚烧技术在中国的总体发展状态令人担忧外，十多年来，德国政府援建北京市的环卫设施的运行效果更值得重新检视。我们认为，如果这些设施存在问题，且又没有得到有效解决的话，南宫生活垃圾焚烧厂——作为中德两国环卫工程领域长期合作的一种延伸，其未来的建设运行也让人难以放心。
目前，北京市由德国援建的环卫设施共有四处，包括马家楼转运站、小武基转运站、安定填埋场和南宫堆肥厂。总体来说，这一系统在减少垃圾运输成本及控制垃圾处理污染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转运站机械筛选+堆肥厂堆肥”这一子系统的实际效果与预期相差甚远，且可能产生不可忽视的二次污染。据我们现场勘查，进入南宫堆肥厂的垃圾虽然经过马家楼转运站的机械和人工筛选，仍是夹杂着大量塑料袋、塑料和金属包装物、一次性筷子的混合垃圾，在肥堆中甚至可见废电池、废旧药品等应严禁进入堆肥生产线的有害垃圾。这种状况会导致两种不良后果，一是堆肥厂本身会产出许多不可堆肥垃圾，它们还要被再次运输至填埋场进行最终处置，增加了运输成本和能源投入；二是堆肥质量不高，根据北京市政部门科技人员的报告，该厂堆肥产品中的砷和汞的含量水平存在超出城市垃圾农用控制标准（GB8172-87）的情况，其后期的销路也有很大的困难。[14]此外，现场勘查发现，工人在充满恶臭和刺激性气体的堆肥环境中工作时，基本没有穿戴必要的劳动保护装备，如口罩、手套等等。长此以往，身体健康可能会受到一定的损害。
另一令人吃惊的现象是，就在南宫堆肥厂厂区内，自2003年非典爆发后，曾树立起一座临时医疗垃圾焚烧炉，该炉于2004年经改造后又成为北京市计划发展的“永久性”医疗垃圾焚烧厂。[15]但在我们于2007年进行现场考察时，该厂已经停止运行，目前只剩下破烂不堪的厂房和设备。众所周知，医疗垃圾焚烧炉如果管理不善的话，不仅会产生致病菌污染，其二恶英和重金属排放浓度也会非常高，有可能直接影响厂区内工作人员的健康和堆肥的质量。据我们所知，计划兴建的南宫垃圾焚烧厂的选址也紧邻堆肥厂，它是否会影响堆肥作业自然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
我们还走访过南宫堆肥厂周边1公里内的居民，他们反映，堆肥厂建设之初，政府部门并未充分向他们告知项目的内容和风险。堆肥厂建起之后，厂区时常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严重影响村民的日常生活，以至于他们将堆肥厂称作“大粪厂”，并多次组织过围堵厂区大门的抗议活动。后来在获得一些赔偿后，这些抗议活动才得以暂时平息。现在居民虽然知道堆肥厂旁还要建立起焚烧厂，但他们抱怨地方政府仍未充分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也未将焚烧厂的污染风险如实告知，只是说“焚烧厂建起来，堆肥厂的臭味就没有了”。对此，他们感到强烈不满。考虑到中国环卫设施项目建设在公众参与这一环节一直做得非常薄弱，我们有理由担心南宫焚烧厂项目在公众意见征求方面也可能存在很大的问题。
综合以上我们所掌握的关于中国垃圾焚烧技术发展中出现的各种实际问题，以及德国援建的环卫项目在北京市，特别是其南宫地区出现的各种实际问题，我们敬请贵银行予以高度注意。同时，我们也提出如下几点建议供贵银行参考，以确保南宫焚烧厂不会重蹈历史覆辙或复制中国其他垃圾焚烧厂正在出现的问题。
第一，指定一个部门或某些工作人员，与南宫焚烧厂项目的利益相关方及中国环保公益团体，展开对话，并与他们紧密合作，开始严肃审查该项目是否符合贵公司的投资原则，进而从程序上保证贵公司的投资行为不会损害中国民众的环境利益、健康利益和社会公义；
第二，推动项目的直接参与方，包括德国政府机构、北京市市政市容部门、项目的设计单位、咨询单位、环评单位公开项目规划、设计、融资、设备采购、环境影响评价全过程的信息，使这一公共事业项目的决策实施真正做到公开、透明；
第三，组建一个独立调查工作组，评估德国政府援建过的所有北京环卫设施的运营效果，包括其经济性、技术适用性、社会和环境影响等；
第四，和北京市政府及社会组织合作，多直接听取项目所在地南宫地区居民的意见；
第五，组织德国技术专家，考察中国垃圾焚烧技术运用的整体状况，尤其要找到那些被披露出来有污染记录的垃圾焚烧厂出现问题的原因；
第六，推动开展一些活动，向中国的政府部门、垃圾处理企业、社会组织、媒体介绍德国垃圾焚烧厂能够相对安全运营的条件和经验；
第七，推动开展一些活动，向中国的政府部门、垃圾处理企业、社会组织、媒体介绍德国如何将抑制垃圾产生、确立延伸生产者责任、促进垃圾分类回收处理切实摆在垃圾管理优先位置的经验。
总之，为了北京市民的公共利益、环境和健康福祉，为了中德两国的在各个领域的良性合作，我们期待和贵银行，乃至其他相关的德国机构或企业就此信所反映出来的问题，以及我们提出的建议展开直接和坦诚的交流。我们相信，这种交流弥足珍贵，既有利于北京南宫生活垃圾焚烧厂的审慎投资、建设和运营，也将为德国政府和企业落实以可持续发展和社会公义为优先考量的对外援助和投资准则树立新的典范。
期待贵公司及时与我们联系。
此致
敬礼！
联署机构和个人： 机构： 自然之友 自然大学 绿色流域 安徽绿满江淮环境中心 个人： 毛达（独立研究者） 联络人：陈立雯（补充：单位、职务、联系方式）
[1] 北京市市政工程设计研究总院：《我院就北京市南宫生活垃圾焚烧项目与贝利能源（德国）公司签署咨询服务合同》，http://www.bmedi.cn/qydt/qyyw/6973.shtml。
[3] 国家履行斯德哥尔摩公约工作协调组办公室：《中华人民共和国履行<关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的斯德哥尔摩公约>国家实施计划》，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49页。
[4] 赵树青、黄文雄、谢力：《我国生活垃圾焚烧行业二噁英排放现状及趋势》，《城市管理技术》，2009（2），第58、59页；国家履行斯德哥尔摩公约工作协调组办公室：《中华人民共和国履行<关于持久性有机污染物的斯德哥尔摩公约>国家实施计划》，第42页；Steffi Richter and Bernt Johnke, "Status of PCDD/F-Emission Control in Germany on the Basis of the Current Legislation and Strategies for Further Action", Chemosphere, 54 (2004), pp. 1299-1302.
[5] Yuwen Ni, Haijun Zhang, Su Fan, Xueping Zhang, Qing Zhang, and Jiping Chen, "Emissions of PCDD/Fs from Municipal Solid Waste Incinerators in China", Chemosphere, 75 (2009), 1153-1158.
[6] 邓芸芸、贾丽娟、殷浩文：《上海地区土壤二噁英污染状况调查》，《环境与职业医学》，2008年第4期，第353-359页。
[7] Junyu Zheng, Jiamin Ou, Ziwei Mo, Shasha Yin, "Mercury emission inventory and its spatial characteristics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region, China", 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 Volumes 412-413, 15 December 2011, 214-222.
[8] 汤庆合、丁振华、江家骅、杨文华、程金平、王文华：《大型垃圾焚烧厂周边环境汞影响的初步调查》，《环境科学》，2005年第1期，第196-199页；赵宏伟、钟秀萍、刘阳生、王俊坚、洪渊、招康赛、曾辉：《深圳市清水河垃圾焚烧厂周围地区优势植物的汞污染研究》，《环境科学》，2009年第9期，第2786-2791页。
[9] 赵树青、宋薇、刘晶昊、蒲志红：《我国生活垃圾焚烧二恶英污染现状及减排建议》，《环境工程》，2011年2月第29卷第1期，第86-88页。
[12] 赵树青、宋薇、刘晶昊、蒲志红：《我国生活垃圾焚烧二恶英污染现状及减排建议》。
[13] 梁嘉琳、王璐：《农民状告环保部 欲阻浙江伟明IPO》，《经济参考报》，2012年5月8日，http://www.jjckb.cn/2012-05/28/content_377793.htm。
[15] 马妮娜：《“非典”敲警钟 北京首座医疗垃圾处理厂投运》，《新京报》，2004年12月29日，http://www.people.com.cn/GB/huanbao/1073/3086663.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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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 20:4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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