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公民的名义谴责暴力

发布: 2007-12-19 10:51 | 作者: 郭巍青 | 来源: 南方都市报 |
要以公民的名义，呼吁和推动政府开放制度空间，为劳工维权组织提供更好的工作平台与保护。涉及几千万劳工的工业安全保护与其他权益保护问题，再大的政府机构也难于处理，必须依靠劳工群体中内生的积极力量

　　■中国观察之郭巍青专栏

　　据《南方都市报》前日报道，在珠三角地区享有声誉的民间维权人士黄庆南，于光天化日下被暴力袭击，身中数刀。除了背部、腰部被砍伤之外，他的左小腿被凶手几乎砍断。经过抢救后的黄庆南，即便左腿可以保住，功能也将丧失。因为受伤和感染太严重，医生甚至怀疑刀锋上有毒。网络上有黄庆南倒在血泊中的照片，现场之血腥，令人发指。

　　不能把该事件看做一般的刑事伤害案件，因为黄庆南是残疾人，他曾被硫酸严重毁容，特征明显，被错认和误伤的可能几乎为零。黄庆南是草根维权组织“深圳打工者中心”的负责人，在他被砍之前不久，连续两次有人来砸毁中心，并公开威胁：“就是叫你开不成店。”黄庆南及其中心工作人员的常规工作是对工人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询服务，并到医院看望伤病的工友，但并不介入具体官司。最近两个月来，咨询服务的主要内容是《劳动合同法》。归结起来说，这是专门针对工人传播《劳动合同法》而实施的暴力打击，对于像黄庆南这样的不屈不挠者，打击来得凶狠、连续、迅速升级。

　　不能把事件看做只涉及少数人的边缘性的街头纠纷。这是因为，珠三角地区已成为世界制造业的中心之一。在这里，最基本的社会关系是劳资关系，最深刻的社会冲突是劳资冲突。黄庆南及其志同道合者们竭力要为之服务的对象，是数以千万计的劳工。在许多城市，他们是压倒性的多数。二十多年来，这个群体所承受的工业伤害和社会伤害，并因此而致死致残致病者的人数，已不亚于一场中等规模的常规战争。黄庆南的人生轨迹，将这个群体的悲剧命运浓缩式地推到我们面前。他们如此脆弱，如此渴望得到法律的保护，却如此容易被无法无天者随意践踏和伤害。这难道不是对法律的羞辱，难道不是对社会良心底线的挑战吗？

　　警方已经成立专案组侦破凶案。但是仅有警方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怎样帮助黄庆南重新站立起来，战胜厄运；怎样帮助劳工维权人士和组织重拾信心，更好地帮助工人维护权益，是一项十分沉重的社会任务。黄庆南和他的许多同伴只是普通的一线工人，他们历经伤害却不怨天尤人，顽强自立，并且努力以法律手段帮助更多的工人自立。也许他们的有些做法不完全符合主流社会的所谓“规范”。但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并没有什么人知道怎样才能“最好地”代表和维护工人利益，更没有人能够包打天下。而当我写这篇文章时，我知道自己比黄庆南及其同伴们拥有更好的社会地位和社会条件，为什么不可以帮助他们做一些事情呢？

　　这些事情至少包括三个方面。首先，以公民的名义谴责暴力，并为黄庆南提供力所能及的关心和问候。黄庆南的理想是给最无助的人提供帮助，现在他自己完全无助地躺在了病床上。这个时候不要忘了那首曾经的歌：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公民社会的相互关心和同声相应，是和黄庆南一起在暴力面前显示光明磊落和坚定，也是给警方破案提供最好的协助。

　　其次，以公民的名义，以直接间接的方式，关心劳工权益保护，这包括尊重和支持草根维权组织的艰苦努力和从底层生长出来的社会创新。为什么必须这样做？因为年年高速增长的GDP满足了很多人的梦想和需求，但是这个GDP里不但有水分，而且有血，有工人的生命，有工人被机器切下来的手指，每年达到4万节。煤炭行业是计算百万吨死亡率的，现在能不能够创立一个指标，叫“亿元GDP断指率”，以提醒所有人反思经济繁荣后面的人身代价？曾有一则新闻说，某恶棍杀人后，将尸体做成烤肉宴客。不论这新闻是真是假，它都是一个隐喻：经济效率、企业竞争力等等尽管再诱人，焉知不是人肉宴，谁能吃下而不恶心！这就必须有人在事发现场，制止恶行，起码是提供信息。黄庆南和他的同伴们，就是这样的志愿“在场者”。他们不能倒下，没有了他们，我们都不安全。

　　最后，归根到底，要以公民的名义，呼吁和推动政府开放制度空间，为劳工维权组织提供更好的工作平台与保护。涉及几千万劳工的工业安全保护与其他权益保护问题，再大的政府机构也难于处理，必须依靠劳工群体中内生的积极力量。黄庆南以及其他同道者，就是这样的积极力量。最近的一则新闻是，有工人写博客揭露厂方在接受检查时做假。这再次证明，正直的工人，是社会的财富。保护他们，就是培育社会正直。联合起来谴责暴力，正是重建社会正直的第一步。（作者系中山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