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反偷猎日记节选——眼 睛

小离

这只藏羚从车旁掠过时，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眼皮已经被撕破了，白色的眼球嵌在眼眶里，想闭一下眼睛都是不可能的。

夜里，队员们挤在车里坐着睡觉。
凌晨一点，宫保扎西敲车窗。我们都惊醒了，隐隐听到远处的枪声。
三部车不开大灯，迅速地驶向枪响的方向。
二十分钟后，我们找到了被洗劫的藏羚栖息地，光秃秃的山谷里散布着近百只剥了皮的藏羚尸体，车灯照过，只见岩石、土壤、地衣都染上了红色，偷猎者已经溜走了，夜里看不清地上的痕迹，所以很难判断他们的去向。
我们的车灯在周围晃过。突然，一只羊从死羊堆中挣扎起来，冲着我们的车痉挛的奔跑过来，它浑身鲜红，皮已经被剥掉了，这只藏羚从车旁掠过时，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眼皮已经被撕破了，白色的眼球嵌在眼眶里，想闭一下眼睛都是不可能的。
那眼睛里的惊恐、绝望，我坐在前座上，手不由自主的发抖。
再跑了没有几十米，它一头栽倒，浑身抽搐着慢慢死去。我出了一身冷汗，尕仁青赶紧发动车离开这里。桑珠多杰告诉我，偷猎分子的枪声只是震晕了这只羊。
也就是说，它是被活活剥了皮的。车的大灯刺激了它，它才醒来，藏羚是一种晨昏活动的动物，夜里在背风的地方挤作一团睡觉，在夜里受惊时，它们本能的向有光的地方逃。这个习性成了它们悲惨命运的一部分。
偷猎常常发生在夜间正是盗猎分子利用了藏羚这一习性。偷猎分子在夜间埋伏，然后突然开车灯，大放音乐，受惊的藏羚有的向车灯的光亮跑去，被近距离射杀，一些甚至撞在枪上，很是可怜。也有的藏羚顺着灯光狂奔，总是在那一条光路上，偷猎分子就继续追逐着开枪屠杀，连弯都不用拐，也非常容易。
我的心里燃烧起一股愤怒，那只糊着鲜血的绝望的眼睛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上午十二点时，电话终于恢复了功能。我们把天线对正西南方向展开，不久接线音响起，我们捕捉到了一条卫星轨道。当听到格尔木西部工委办公室包秘书的声音时，我们兴奋极了。
包秘书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两天前也就是8月7日，青海省玉树州举行了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处和西部工委野牦牛队的协调会议，这次协调会的主要目的是共同商量一下关于可可西里的管理问题的解决办法。
青海省玉树州在可可西里藏羚的保护上的确存在着多头管理的问题。
除了野牦牛队以外还存在着两支力量：可可西里是国家自然保护区，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管理处是1998年成立的，其主要任务就是保护藏羚，从建制级别上要高于县属的野牦牛队。另外，由于历史遗留因素，可可西里的归属还存在争议。与治多县相邻的曲麻莱县也有一个为藏羚而设的西部工委。
虽然存在着这么多保护力量，藏羚的数量还是在一年年减少。
昨天，包秘书得到了这个协调会的消息，并被告知，协调会上做出了决定，西部工委将被撤销建制，"野牦牛?quot;的队员将被管理处收编，"野牦牛?quot;的称号仍然保留。
青海省，甚至在藏羚分布的整个青、藏、新三省区，"野牦牛队"是惟-的一支常年巡山进行保护工作的反盗猎武装。如果野牦牛队再不能合法存在，偷猎分子将失去惟一的威慑，藏羚将遭受更加肆无忌惮的屠杀，也许用不了几年，就会从地球上永远消失。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大家的情绪一落千丈，陷入了沉默。
梁说："即使队伍被撤销了，我们也要把这次巡逻进行到底。"
再上路时，车里静悄悄的，沉闷得让人窒息，这是从未有过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兔子，惊慌地逃窜。
"要是扎书记在，这只兔子就跑不了。"尕仁青的眼里亮晶晶的："扎书记枪法都神了，在我们这样快的车上，扎书记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出去开枪，一枪一只，从来没有打不中。"除了梁没谈起过扎巴多杰，其他队员们总是这样不停地提起扎书记。
远远的见到了一座棕红色光秃秃的山峰耸立在那里，彬巴告诉我，这就是巍雪山，巍雪海拔五千八百一十四米，山顶是终年积雪，山体露出红色的岩石，是一座死火山，没有土壤，也没有植被。老远看见接近山口处光秃秃的竖着一顶帐篷，帐篷旁树立着几个二百升的油桶，我们走下去，发现帐篷是废弃的，梁让看看桶里有没有剩油。有一个桶整个上盖被锯开，却还摆在那里，我过去一把掀去盖子，一具半干的腐尸暴露在阳光中。
行至巍雪山口，三辆车都停了下来，一个火红色的玛尼堆坐落在那里，与其他玛尼堆不同的是，每一片石头上都没有经文，这里海拔将近六千米，走路都费力，但每一块石头都是从很远处搬来，被虔诚地堆在上面的，只为了祈求平安。
宫保扎西率先下车，绕着玛尼堆缓缓而行，队员们不约而同地走过去，安静地加入这个行列，没有指挥但很和谐，队员们的神态凝重肃穆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梁伫立在车门口，一言不发。
我们曾途径过好几个大玛尼堆，但队员们从未下来祈祷过，可这种藏民族原始的宗教习惯，还是在他们情绪极不平静的时候表露了出来。不知走了多久，宫保掏出手枪，向仍在下着小冰雹的天空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
枪声孤零零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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