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专业，表悲情

砖头 · 发表于 2011-6-17 20:02:56

2011年NGO漫谈之12：要专业，表悲情
冯永峰

以前，只有党政的人有权力这样对公众说话，他们说，老百姓们，不要担心，我们会很快解决问题，要相信政府的能力和专业。

　　后来，又有企业的人有权力这样对公众说话，他们说，消费者们，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要相信我们是家负责任的大企业。

　　后来，又有科学教授、技术高工这样对公众说话，他们说，无知群众们，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要相信科学，要相信技术。

　　现在，环保组织也准备这样对公众说话，他们说，公民们，不用担心，我们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要相信我们是专业化能力很强的机构，不再是悲情满面的环保个体户。

　　最近几年，我几乎在每个涉及讨论环保组织状态的场合，都会遇到一个非常强硬的声音，这个声音在说，环保组织正在专业化，已经专业化，专业化的前提是去悲情化，专业化的后果是所有的机构都像“有组织有预谋”的机构那样，按照章程和机制，按照法律许可和技术的规范，去做所有的业务。

　　环保组织们相信，只需要坐在屋子里，开动电脑，摇动鼠标，收集数据，挖掘信息，就可以监督社会改良。

　　环保组织们相信，只需要发起行政复议，推动公益诉讼，就可以让失信政府和无良企业在一夜之间成为良民。

　　环保组织们相信，只要感染媒体，偶尔报道或持续轰炸，就可以让问题迅速解决。

　　环保组织们相信，只需要邀请专家，挥舞科技，就可以消除所有的污染和灾难。

　　环保组织们相信，只需要转发微博，发起倡议，就可以改变整个社会的残忍消费习惯。

　　环保组织们相信，只需要把所见所得，形成汇报文字，递交给政府，传送给专家，只需要得到高级官员的接见，那么事情就必然会解决。

　　环保组织已经厌倦了那些身上带着现场血腥臭味的人，环保组织已经厌倦了那些一谈到环境污染就要哭的人，环境组织已经见不得那些一提到物种被虐待就伤心欲绝的人，环保组织已经厌倦了那些因为伤害而满目疮痍的人，环保组织已经见不得那些身上居然裹挟着几十年冤案的人，环保组织已经见不得那些居然要被单位开除处分的人，环保组织已经见不得那些背后永远跟随着一群“国家暴力员工”的人，环保组织甚至已经见不得不会写项目书、没有办公室、谈话过程经常为情绪所扭曲的人。

　　可问题在，当我们相信人大代表议案、政协委员提案已经促进了国家立法的时候，我们发现法律仍旧没有人执行。可问题在，当我们相信微博已经让一些人成为鲨鱼保护英雄、树木保护英雄的时候，鱼翅消费仍旧非常旺盛，大树仍旧在频繁地进城和出城。可问题在，当我们相信通过制作一些污染地图就可以让企业环境友好的时候，大量的污浊之物会比以前更加隐秘的方式排放到自然界中。可问题在，当我们以为通过传真发出几张“行政诉讼”的要求，“环境信息公开”的申请，就可以让企业彻底整改的时候，我们发现，企业会以更加圆滑的方式和你玩起了文字游戏。可问题在，当我们以为和媒体配合紧密，一起揭露了某起环境伤害案件的时候，更多的类似案例就在不远处公然前行。

　　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不再需要个体的敏锐直觉。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已经成了肯定的救助者，不再可能成为受害者。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不再需要丰富的情感。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不再担忧让公文一拖再拖。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所有的问题在得到领导正式批复之前，个人都不应当轻举妄动。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在合作机构尚未启动之时，自家机构不能逾线越规。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任何非专业人士都不该像沙子一般揉进行动结构里。但我们相信自己已经专业化，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活该，所有的环保个体户都该取缔。

　　所有那些几十年如一日地巡护家乡环境的人，是些可耻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专业化。所有那些饱受社会高能量体百般摧残而身心俱疲的人，是些可耻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专业化。所有那些情感丰沛，脑子完全被“灾难围攻”的人，是些可耻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专业化。所有那些一发言就激动，走路还在思考，吃饭还在忧惧，把全部家当都折进去的人，是些可耻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专业化。所有那些把环保做成扶贫、从城市走向乡村、从高层办公室走向灾难现场的人，是些可耻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专业化意味着一定要避免看到真相，避免直面悲惨，避免遭受感染，避免被伤害控制，避免成为一个悲情的人。

　　要专业，表悲情。要开会，不要调查。要接受培训，不要自我感悟。要等待项目审批，不要冲动上马。要高级发票，不要手写白条。要博士，不要农民。要工程，不要文艺。要理性，不要感动。要等待，不要着急。要温文尔雅，不要血脉贲张。要西装革履，不要“首如飞蓬”。要把自己的事当成他人的事，不要把他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要安静祥和，不要胡思乱想。要冷漠克制，不要敏感多情。说到底，要像政府、企业、事业单位那样，成为一个外形专业、内部也很专业的机构，而不要像艺术家、好事者那样，成为一个被专业所抛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