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南不合“标准”的环保人

济溪小编 · 发表于 2011-10-11 23:30:11

来源：北青网作者：冯永锋

◎文并供图/冯永锋

　　做管理咨询出身的马天南是个爱提问的人。在环保组织的会议上，她老是站起来提一些让人不太容易回答的问题，有时候超出了主办方的想象。于是有人觉得，她提问题的方式，不符合“标准”。爱提问题不怕，重要的是得擅长回答问题。但有意思的是，有人觉得她的答案，也不“标准”。

　　1999年以来，马天南在厦门痴心于环境保护，从参与成立到主持“厦门绿拾字环保服务社”已经十多年过去。多年来，业界对她的判断，总是有些模糊，很多研究环保组织的人，总指责她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总嫌她不够“标准”。

　　当一个地方并没有生长环保组织的标准土壤的时候，什么样的环保组织，才是最符合标准的呢？

　　马天南没有给我们答案。

　　■当“绿色出行”越来越成为社会共识的时候，她又开始致力于推进宜居城市、慢行交通体系等等

　　2011年9月23日，在厦门的团结大厦，举办着一场“可持续交通论坛”。时逢下午，在座的人都有些困顿。主持人马天南说，我们来做个游戏吧，活跃一下气氛，请所有人都站起来。

　　大家站起来了。马天南说，现在大家抬头往上看，把你的左右手指竖直，高举，眼睛盯着食指的指尖，顺时针画同心圆。然后再慢慢地落到胸前，但一直保持顺时针画圆的运动状态，注意眼睛要一直盯着指尖。

　　有人顺着画了下来，什么意外也没出现。有人则发现，在上面画的顺时针，到了胸前，成了逆时针。

　　“大家想到了什么？”马天南问。

有数学好的人给出了解释，他们说，最初画同心圆，是从下往上看的视角，而到胸前，同心圆降落到视线以下，是从上向下看的视角。如果以人的视角为中轴线，那么，从上看的顺时针，从下看当然就成了逆时针。有人反驳说，我真的没有变成逆时针。解释的人说，那是因为你做得不标准，主持人要你盯着指尖，就是希望你能够迅速进入从上向下看的视角。不信，你就继续试验几次，最后你一定会发现，这是个很普通的规律。

　　看大家讨论得高兴，马天南说，这个小游戏对于她最直观的启示就是，一个问题，看的人多了，就会有很多的视角。一个真正丰富的世界，就需要这多元的视角。只是，各种不同的看法，究竟是和谐并存的，还是你死我活的？

大家坐下来继续听专家讲可持续交通。2004年开始，厦门绿拾字与一些环保组织联合，在国内大力推进“国际无车日”，推动“绿色出行”。七八年过去，在这一切越来越成为社会共识的时候，马天南又开始和一些环保组织大力推进宜居城市、慢行交通体系、城市步道、城市自行车道等。一个来参加论坛的可持续交通专家说：“我们的城市应当是让人可以交流的，是可以让我们的孩子放心地出门求学和游戏的，是可以让人随时能够坐下来休憩，随时与朋友们交流的。这才是真正的符合人性要求的城市。而当前，我们有太多的城市是为汽车服务的，不是为人着想的。为汽车服务的城市，人一出行，就会非常劳累，而且汽车尾气对人健康的影响也会很大。因此，中国各城市应当开始思考城市为谁而建。如果是为所居住的人而建的，那么，我们应当修改大量的建设方案，让马路窄下去，把小区之间的熟人社会重建起来。”

　　这是一个新方向——比绿色出行更复杂、更宽广的方向，不仅仅涉及交通，也关系着城市如何让人生活更美好的问题。需要推动、改变的地方，就更多了。

　　环保组织，总是站在时代前沿，率先发现真正的问题，率先参与对问题的解决。因此，环保组织，每天的工作就是挑战困难。

　　■民间环保组织永远处在“资金焦虑”中，好处是能保持创意和激情，与社会脉搏同步，以便保持吸引社会资金的能力

　　论坛结束时，我和马天南等人一起去考察厦门一个刚刚修建好的湿地公园。湿地保存得尚完好，周边大量的高楼正在兴建中。

她不经意地提到，为期两天的论坛，从英国请来了著名的可持续交通专家，国家发改委能源所的专家、中科院城市研究所的专家也都踊跃参与。“但这次会议，又是在资助方毁约的情况下做成的。我们又负债了。环保组织筹资有多难，你可以想象得到。这是我们十多年来，遭遇的第N次资助方临阵毁约。”

　　中国的东南部一向被视为经济发达、实力充裕之地。无论国内国外，致力于资助民间环境保护的基金会都寥寥可数。厦门绿拾字成立以来，得到的最多资助，来自厦门的一些企业。

按照中华环保联合会的统计，全国民间环保组织有3500多家，比较活跃的草根型组织有300多家，生存状况都比较辛苦。制约草根环保组织发展的两大瓶颈，一是人力，二是资金。马天南认为，解决办法也算有，“一是大力培养本地志愿者，我们有个‘耕与芽’志愿者培训，从学员中选择潜在工作人员进入‘绿十字环保志愿者中心’，先担任全职志愿者3个月，这3个月比较难熬，要做的事很多，能拿到的补贴很少，一个月才1500左右。3个月下来，双方都感觉适合，就会成为全职工作人员，否则，继续保持志愿者状态也很好。至于资金问题，环保组织从来没有可持续的经费来源，只能通过积极设计项目，向所有可能的社会能量筹资——这样的好处是保持你的创意和激情，让你永远处在积极的‘资金焦虑’中，让你永远与社会脉搏同步，这样才可能保持吸引社会资金参与环境保护的能力。”

此外，马天南还谈到了“孤独”。她说：“公民社会的发展是环境保护的根本保障。我们在地方做NGO，各种困难都碰到过，其中一个就是孤独！周边缺少同类的交流与合作机会，总是单打独斗，地方很多相关部门对我们也不够了解。如果相互之间的交流多了，工作自然障碍就会少一些！”

　　马天南主编的《中国环境保护倡导指南》刚刚出版。谈起此事，她说：“什么叫‘倡导’？我的理解就是：‘民间环保组织通过掌握充分的事实，依据法律框架，利用司法允许的空间，运用一定的策略，引导发动公众有序地为社会治理建言献策，从而促进环境持续的发展。’二十年来，各地的民间组织做事过程中，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教训都是很宝贵的。把它们汇总在一起，告诉当前正在从事环境保护的人，应当会有很好的借鉴意义。尤其是，书里所有案例都是真实发生的、以本土经验为主的。此外，民间环保组织和学术机构、媒体、政府部门、企业之间，有一个沟壑很难跨越，这就需要大量的解说和互相的信任，这本书还有一个横向沟通的价值。”

　　■没有积极参与2007年的厦门PX事件，究竟是不是失策？几年来，他们受到了诸多责难

　　2009年5月22日，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公民社会研究中心(CCSS)主任师曾志教授在她的课堂上，认真总结了厦门绿拾字在十年中取得的成就，归纳为“英雄辈出的十大发起人、创意无限的十大影响力创意、生态文明的十大环保项目、精彩瞬间的十大经典时刻”。

师曾志说：“马天南是唯一一位坚持10年，并从志愿者到全职从事环保NGO事业的负责人。在她的带领下，他们加强国际交流，踏实地开展本地环保项目。因此，绿拾字所做的工作在国内乃至国际得到了认可，也把厦门的民间组织推上了国际舞台。十年间，马天南等人陆续创办了绿拾字环保服务社和绿十字环保志愿者中心。领军人物的信念、坚守和人格魅力是组织成功的根源。”

　　2009年以前，厦门绿拾字曾受厦门航空公司８次资助；受建发集团５次资助；受曼佳美５次资助；受厦门ABB6次资助；受柯达公司3次资助；受厦新电子3次资助；受博坦、松下、亨特公司各2次资助。他们还得到福特汽车、宝姿服装、厦门移动、《海峡导报》、盈众汽车、FDK、中国民促会、厦门环保局等机构的支持。由此，厦门绿拾字在十年中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有了“鹭岛关爱日”（ICD）、耕与芽志愿者培训、自然大学“乐水行”、可再生能源讲师培训、动漫营、可再生能源夏令营、探寻九龙江，同饮一江水，共护母亲河、绿色希望行动、循环社区和谐家园、绿色出行等十大生态文明环保项目的实施。

　　但师曾志也提到了厦门绿拾字的“重大失策”：

“在厦门PX事件中，当人们把期望的目光投向绿拾字时，他们却发表了‘不支持，不反对，不组织’的无原则声明。实际在最关键的时刻是最能考验一个组织和一个领导人的，他们没有利用好这次机会，使举办过多少大型公益活动、影响百万厦门人的绿拾字在众人面前失去了应有的形象，加之许多出色的领导者和热心人士纷纷离去，使其目前面临着自身发展的重大难题。在这个已经完成民政注册，已有经常性的资金来源，各方面都已理顺的成熟环保NGO面前，出现了一个发展的低谷。但我相信厦门绿拾字在十年基础上建立的公众形象会在今后慢慢的调整中恢复起来。实际从PX事件中可以看到，厦门的公民环境意识与公众参与已经推动起来，这也是他们多年工作的结果，只是他们在平衡了各方关系之后，没能成为这次活动的领军人物。如果利用好这次机遇，厦门绿拾字能向更好的方面发展。”

　　大家总问马天南：“你老说你关注本地的环境，那么，当我们需要你时，你为什么不出声？”马天南百口莫辩，环保组织的生存之困，只有身在其中者才清楚。

几年来，马天南为此事，与诸多人发生过辩论。其中最有名的一次，是2007年下半年与公众人物连岳的“对话”。连岳认为，厦门绿拾字作为一家民间环保组织，在公众迫切需要其出面时，没有出面，显然有失“民间组织的贞节”。马天南作了几次回应，后来，她作出的回应越来越少。她知道，一个民间组织要想真正满足社会需求、服务社会需求，还有更漫长的道路要走。

　　■她在企业呆过，凡事喜欢讲效率和分工；又做过管理咨询，就总觉得环保组织培训也大有做头

　　2011年6月，厦门市绿十字环保志愿者中心和中国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帮助中心联合举办了“中国环保NGO倡导能力建设与信息公开工作坊”，来自国内十多个省市的40多个环保组织代表参加了本次培训。

　　有人质疑，马天南所领导的“厦门绿十字”，到了培训其他机构的时候了吗？

　　厦门绿十字是运营了很久的环保组织，它的出现与滚动，与马天南的关系非常密切。

马天南1971年出生，原是兰州铝厂的工作人员，铝厂在厦门设立了办事处，当时她做的主要事情，首先是发现好吃好玩之处，然后就是带着鼓鼓的钱包，到处替领导的消费付账。当然也有做销售的时候，兰州铝厂在厦门成立了一个门市部。这就真正地投入市场的汪洋大海了，在这样的大海里，往往会遭遇骗子。有一个人向她的门市部订货，开始是小规模，钱给得不错。后来有一次就订得稍微多些，付了一点订金，要求货到付款。马天南觉得此前有了一定的信任，于是就放了货，结果款一直追不回来。马天南恨死了那个骗子，从厦门追到福州，百般打听，最后，还真让她抓住了。她把骗子身上的钱熬出来了一部分，虽然抵不上全部货款，但已经是极限了。连办案的警察，都对她表示赞叹。

　　1999年，厦门遭遇一次台风，市内外大树吹倒无数。马天南开始感觉到环境的可贵，于是和朋友们一起，发起了“鹭岛关爱日”。这时候的马天南已经离开铝厂，在厦门做企业管理咨询。开始她只是想做个志愿者，伙伴们也是如此。事件一桩桩到来，同伴们轮流离开，经常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能够坚守的人只有她自己。

　　厦门绿拾字，或者厦门绿十字，有可能是福建最早的草根型民间环保组织。即使是厦门这样的文化富集之城，民间组织也缺乏生长的土壤。同伴们的轮替还可以理解，马天南最恨的是筹资的困难，愿意给环保组织出钱的企业不多，政府购买环保组织服务的意识刚刚起步。更要命的是，很多基金会认定，厦门属于中国东部发达地区，民间组织应当由当地人去供养，于是，有志于资助民间环境保护的基金会，几乎都不拿正眼看一下马天南的申请书。即使有基金会愿意看，对“公众教育”也没有兴趣，基金会喜欢追求刺激和新奇的项目，甚至不去考虑一下当地社会与环保组织之间的业务适应性。十多年了，“鹭岛关爱日”一年年举办，但这样的公众环境教育项目，让“厦门绿拾字”的正常筹资渠道，出人意料的艰难。

马天南在企业呆过，凡事喜欢讲效率和分工；又做过时间不短的管理咨询，就总觉得环保组织培训也大有做头。她认为，培训包括两大部分，一是面向环保组织，通过培训带动行业整体能力的提升，培训本身可做成一个项目，向通情达理的基金会申请。二是面向企业做“环境保护意识”培训，比如“绿色办公”、“企业环境责任”等等，企业或许能够支付一些培训费用，有了收益，可以反哺环保组织的业务经费需求。

　　十多年过去了，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有人觉得，马天南发展得太慢了，有人觉得，她的专业方向摇摆不定。但在福建，在中国东南部，也许一个环保组织必然要经历这样那样的摇摆，因为，所有人都在台风笼罩之下。

　　■简介

马天南：1971年出生，甘肃兰州人，厦门市绿十字环保志愿者中心总干事、厦门绿拾字环保服务社发起人、厦门市环境科学学会常务理事。从事环保工作以前曾任企业管理咨询公司首席顾问、高级培训师等职，并受聘厦门集美大学兼职副教授、福建农林大学兼职教授。2007年1月起，开始关注并推动公共交通发展及城市出行环境改善。2010年4月获2009感动福建十大人物提名奖。2011年，厦门绿拾字获得福特汽车环保奖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