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呼唤绿色哲学与地球意识

谭旭东　发布时间： 2007-04-19 15:18　中国艺术报
“生态文学”一词并不新鲜，生态文学的研究在西方已经成为一门显学，这是西方人文主义者通过对现代工业和科学技术的反思、质疑及对经济全球化过程中环境污染和人类生存状况的忧思而展开的课题。从某种程度上说，生态文学诠释的是文学界的环保意识，传达的是对人文主义的批判和对绿色哲学与地球意识的感性认识。从中国文学来看，历史上纯粹的生态文学几乎是没有的，中国文学的观念是以功利主义文学观为主体的，中国人的儒家哲学也决定了文学仅仅是现实的工具。
  的确，陶渊明等古代诗人的田园诗、山水诗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文学，古代的戏剧、小说也是以“人事”为关怀对象的。而审视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作家重视的是人的精神启蒙和救赎，重视的是对现实政治、文化的介入，所以在现代和当代文学作品里很少看到具有生态意识和环保意识的篇章。当然，并不是说，中国完全没有准生态文学的东西，比如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就有一些作家关注动物世界和大自然世界，在儿童文学界就出现过李子玉、蔺瑾、沈石溪、梁泊和方敏等作家的动物小说，刘先平倡导并实践的大自然文学也在儿童文学界得到相当重视，虽然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界缺乏足够的诠释和批评能力，但大自然文学确实已经溢出了传统的儿童文学的边界，而逐渐走进了学术界的视野。新世纪以来，对大自然关注，突破以人为本的意念的文学作品也有一些，姜戎、杨志军的《狼图腾》和《藏獒》可以说有成功之处，而完全的动物小说也出现了真正的新锐，如黑鹤就创作了《黑焰》、《鬼狗》等好几部佳作。阅读了黑鹤的这几部动物小说，我有一个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他笔下的藏獒、狼、狐等动物给人一种苍劲有力、刚强勇猛的感觉，而且他笔下的动物生命总是包含着人类所没有或缺少的美德和性格，总是那么血肉丰满，那么令人肃然起敬，那么让人心灵震撼。

　　大自然文学这个提法比生态文学更具有艺术超越性，而且更具有现代新人类的精神。因为生态文学之“生态”，即是人的生存状态与生命环境，其价值指向还是“人”，即生态文学第一要义还是通过对生态环境的关注而实现对人的身份与价值的确认。而大自然文学之“大自然”，则直接指向孕育人类并呵护人类的大自然世界，也就是说，大自然文学强调的是大自然的价值与意义，它建构的不是人本主义的、超越大自然世界的现实世界，而是对大自然的直接表达，是大自然之子对大自然母亲的深情呼唤与热爱。大自然文学正因包含了这一情怀，而呈现出了别样的审美意蕴和美学价值。

　　这里，我想就大自然文学的美学内涵与社会价值做一个简单的思考。我以为无论从我国已有的大自然文学实践来看，还是从大自然文学应该秉持的美学向度来看，还是从文学本身可能在建构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关系方面发挥作用的角度来看，中国文学都应该追问与建构地球意识和绿色哲学。

　　黄凤祝在《大自然不可改良》一书的译者序中这样表述过：“绿色哲学是一种环境科学，用逻辑思维来研究一切有关人类环境及其存在的有关事物的科学，这种事物可以是一种具体的存在，也可以是抽象的思维或信仰。”西方绿色哲学的开创者是曾经担任过巴西环境部长并因在环境保护领域里做出卓越贡献而获得过诺贝尔特别奖的何塞·卢芩贝格，他针对西方消费型社会对自然的破坏与掠夺，提出了自然是不可改良的观点，并将之作为理论基础，尝试建立了其绿色哲学体系。何塞·卢芩贝格认为：人类价值观的改变，是由自然科学、工艺技术和经济生产发展所促成的。由于工业生产的效率提高，人类消费欲望的增长，社会财富分配不均，促使人们对接纳已久的现存价值观产生了怀疑，失去指导自己行为的准则，而陷入消极与苦恼之中。这时人们的心灵是空虚的，是绝望的。何塞·卢芩贝格本人也同样受到了这一冲击，开始去寻觅一种新的价值观。在生活实践中，他形成了自己的哲学观点——自然是不可改良的。

　　何塞·卢芩贝格的绿色哲学要求回复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概念上，这些对绿色哲学内涵的阐述是非常令人警醒的，可以说，绿色哲学不是简单的环保思想，而是对长期以来人类文明所推崇的人本主义思想的批判性反思。人本主义思想在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中曾经成为人类进步的一个重要思想标志，以人为本，强调人的关怀，一直是文学的一个中心主题，文学长期以来被看作“人的文学”。但绿色哲学告诉我们，人本主义思想的危害性和可疑之处不仅在文学中，而且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造成了不良的后果，我们必须看清其另一面。因此，我期待大自然文学作为一种新的文学形态，是能够诠释和倡导绿色哲学的自然的关怀的文学，它所拷问和强化的一个重要问题，也将是“自然不可改良”！

　　地球意识也应是大自然文学的一个美学内涵，认识大自然，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需要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我们要以新的视角来看待地球，来审视地球的身份。那么，什么是“地球意识”？法国学者埃德加·莫林和安娜·布里吉特·凯恩在《地球，祖国》一书中，站在二十世纪末的时间点上，对由于知识组织混乱、思维科学相对软弱、人类自我控制力失调而产生的新的愚昧无知与新的非人道的世纪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并提出了地球意识这一概念。他们以哲学家的理性和社会学家的实践提出：“地球并不是一个物理星球和生物圈及人类的简单相加。地球是物理、生物、人类诸方面的复杂总体。生命是地球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产物，人类则是地球生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产物……人类是地球和生物圈中的一个实体。”而且“我们和那种认为人类是宇宙中心的观点已经相距十万八千里，但我们也不能把人类、自然、生命和宇宙再看成彼此分离、相互隔绝的实体。”应该说，埃德加·莫林和安娜·布里吉特·凯恩的“地球意识”很富有说服力，他们没有轻视地球，在他们的著述里充满了对地球——祖国的珍视与敬意。大自然文学虽然没有直接提出这样的观点与主张，但可以肯定，埃德加·莫林和安娜·布里吉特·凯恩所呼唤的地球意识正是大自然文学的核心内涵。

　　可以肯定的是，绿色哲学与地球意识这两者并不是孤立的，它们是交叉的概念。对绿色哲学与地球意识的呼唤与建构，正是中国大自然文学所要承担的艺术使命，也是中国大自然文学由文学走向文化诗学和世界性文学的关键。我们期待大自然文学对绿色哲学与地球意识的深层思考与拓展，也期待当前文学走出完全的人本主义的单一立场，在呼唤与张扬绿色哲学与地球意识的同时，塑造新人类，并为新人类提供持久的幸福与安宁——也就是塑造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