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的都市梦游

我在杂志上看到的……


  阿强在城里干了几年，这趟回家，把老舅也带了出来。阿强的老舅五十多岁，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最远只到过县城，连普通话都听不懂，更别提说了。临出门时，阿强的舅妈千叮万嘱：“你老舅头次出远门，啥也不懂，你别给他走丢了！”
  来了几天，老舅白天干活，晚上睡觉，寸步不离工地，倒也没啥事。可有一天半夜里，阿强被尿逼醒，一看旁边的床辅空空的，老舅不见了。阿强一惊，接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趴在床上往外一瞧，正好看见老舅的背影，只听他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径直向街上走去。
  阿强正想喊老舅你干啥去，脑子一闪，急忙一把掩住嘴巴。原来，阿强想起来了，舅妈跟他提起过，老舅有梦游的毛病，经常半夜里爬起来犁田，好像有几年没犯了，哪想到一进城，居然又梦游起来了。阿强知道，梦游中的人最怕被惊醒，所以他就忍着没有开口，紧张地盯着老舅，看看他到底在做啥梦。
  老舅径直走到街道边的路灯底下，仰头瞧了瞧，然后围着电线杆转了几个圈，歪着脑袋想了想，就把鞋子脱了，一猫腰，噌地一下，就窜上了电线杆。阿强看到这里，明白了，老舅肯定在梦里爬树哩！
  只见老舅抱着电线杆，两只脚像滕缠树一样，使劲一寸寸往上窜。好不容易爬到顶，他伸出一只手四外乱摸一气，然后就去拧那灯泡。估计是灯泡烫手，吃了一痛，幸好还没被烫醒，接连往手心吐了几口口水，这才把灯泡摘了，吱溜一下滑到地上。
  阿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老舅这是摘八角呢！家里的八角该收了，他做梦都想着摘八角啊！
  老舅把摘下的那只大“八角子”放在电线杆下，就向第二棵“八角树”走去，费了好大一番劲，又摘了一只“八角子”。阿强看着老舅在瞎忙乎，又心痛又无可奈何，把他叫回来吧，万一老舅惊吓出个三长两短，回去咋向舅妈交待？没办法，只好在一旁看着。
  老舅折腾了半天，摘下了五个“八角子”，大概累坏了，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然后他把摘下来的灯泡用衣服一包，大大咧咧地往回拎。阿强急忙一翻身，假装睡着。不一会，听见老舅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悄悄睁开眼缝一瞧，老舅把灯泡往床底一倒，抹了两把汗，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起来，阿强试探着问老舅：“昨晚你睡得好吗？没做梦吧？”
  老舅一愣，摇摇头：“好着咧，好着咧！啥梦也没做，一觉睡到大天光！你问这个干啥？”
  “没……没啥？”阿强差点就把昨晚的事说出来了，想了想，还是拼命忍住。只是知道了老舅犯梦游，以后得处处留意了。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时分，老舅的床上有了动静。阿强一激灵，立马就醒了，一睁眼就见老舅不声不响地走出工棚。阿强一拍脑袋，唉，老舅又去摘八角了！
  果然，老舅快步走到路灯下，想都没想，就往电线杆上爬。他这回还学乖了，记得这“八角子”烫手，居然还带了条毛巾。闹腾了半夜，带回来四、五个灯泡，往床底一放，接着倒头就睡。
  阿强不禁暗暗着急，老舅老在梦里摘八角，倘若有个闪失，从树上掉下来怎么办？
  第三天夜里，当阿强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老舅不见了。往街上一看，也没见人，那些路灯也都好端端的在亮。
  阿强慌了，赶紧爬起来四处一找，没看见老舅。跑到街上往两头看，整条街道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阿强心里一惊：糟糕，老舅一定是做了什么怪梦，这时候不知道游到哪去了！
  阿强急忙把工友们叫醒，把老舅失踪的事一说，大伙也都急了，纷纷起来四处寻找。可一直找到天光，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就是没有一个遇见老舅的。
  阿强的脑袋轰轰乱响，老舅就是做完梦醒过来，也肯定不会认识路走回来。在这样一个大城市里，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民能怎么办？看来光靠自己这些人找是很难了，事不宜迟，还是赶快登个报吧！
  主意打定，阿强马上赶到报社，请求登个寻人启事。他把老舅的情况说了一遍，还特别提到老舅在梦里摘八角的事。
  接待他的记者听着听着，眼睛一亮：“你们的工地是在江滨路吧？”
  阿强点点头，说是啊是啊，离街上很近。记者猛地一拍大腿：“我说是谁这么大胆，敢跟市政府对着干呢？换了两次灯泡都失踪了，敢情就是你老舅干的呀！”
  阿强一听他说得这么夸张，吓了一跳：“记者同志，我老舅在做梦呢？他以为那些灯泡是八角子，就摘下来了！我们、我们可以赔……”
  记者表情严肃地说：“你说得倒轻松，你老舅这事严重着呢！他这是与市政府唱对台戏，与全市人民为敌哪！至少，也是个破坏公共设施罪！”
  阿强脸色都变了：“没、没这么严重吧！不就是几个灯泡吗？”
  记者哼了一句：“我看你这个寻人启事也没有必要登了，严重不严重，你自己看看吧！”说着扔给阿强一张报纸。
  阿强拿报纸看了看，上面一条大标题写道：江滨路灯泡再度神秘失踪，市长震惊指示严肃查办！
  我的妈呀！阿强两腿一软，差点就站不稳了，几个灯泡，屁大的事，怎么就惊动了市长了呢？
  记者看了看他，叹口气说：“你也是在这个城市打工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城市的事情呢？我们正在开展争创文明城市活动，最近将会有一个灯光全城活动，就是把这个城市的所有高楼大厦和花草树木都装上灯光。你老舅倒好，活动才刚刚开始，他却把路灯给偷了，让那段路连续黑了两夜。路灯都不亮，还搞个屁灯光全城活动呀？所以这事说大了，就是跟市政府唱对台戏！”
  阿强头重脚轻走出报社，心里一个劲叹：老舅呀老舅，你可闯大祸了！啥梦你不做，偏要摘八角子！
  回到工地不久，开来一辆警车，几个警察走进工棚，从老舅的床底下搜出十多个灯泡。一问，大伙才知道阿强的老舅被关进了派出所。原来这段路丢了两次路灯，警方接到了死命令，务必三日内破案。昨晚老舅浑然不知，半夜去爬电线杆的时候，被埋伏的警察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现在还在派出所接受审讯呢！只是这犯罪嫌疑人无法沟通，说的警察听不懂，警察说的他也听不懂。所以，警方要求带个老乡回去作翻译。
  阿强着急地说：“警察同志，他不是故意的啊！他有梦游症，做了什么事自己都不知道！”警察一听不太相信，说梦游哪有偷灯泡的？知道阿强是嫌疑人的外甥，就把他带上车了。
  进了派出所，阿强终于见到了老舅，只见他满脸惊慌，两只手使劲比划着，嘴里咕嘟着警察听不懂的土话。一见阿强，他惊喜地扑上来，紧紧揪住阿强的袖子说：“阿强，你快来救我出去吧！你快对他们说，我没有干坏事……”
  事到如今，阿强只好把他梦游的事说出来了，告诉老舅是这么一回事，他做梦在家摘八角，哪知道把路灯的灯泡当八角摘了，所以警察才会抓他。
  老舅一听，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没有做梦，我这个毛病早就好了！我知道自己摘了灯泡，不让你知道，是怕你们笑话我老土没见识呀！”
  阿强奇怪了，问：“你不是做梦，好端端的半夜爬电线杆摘灯泡干啥？”
  老舅脸涨得红红的说：“我、我来了好几天，每次睡觉都见这灯还亮着，我也不好问你们，怕你们笑话。可我睡到半夜，心里总不踏实，街上早没人了，这灯怎么还亮呢？白白不见了多少电呵！就想去把灯关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开关，没办法，我只好把灯泡摘下来了……”
  阿强一听，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责怪道：“你乱操啥心哟！城市里就这样！”老舅低着头，喃喃说：“我知道城市里就这样，可、可也不能让灯白白亮着吧？把这些电给我们农村人用，那不是更好吗？”

寒石

想说话，可说些什么了？？ [s: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