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米之乡”成了大城市产业转移的牺牲品

中国商报记者 马海伟

     十多年以前，杭州让污染企业“下乡”，带给邻近的“鱼米之乡”——萧山南阳镇无尽的苦果。今天，已经成为经济发达地区的萧山，却不得不继续吞噬当年这只苦果的苦涩。目前在全国范围内，中西部地区仍在步当年萧山的老路，引进着大城市淘汰的污染企业，为子孙后代埋下环境破坏的毒瘤。


        “坞里赭山好风光”的消失


      10年前，杭州市农药总厂因对周围居民生活造成严重污染，而被杭州市政府责令限期产业转移，随后便迁移到远离市区的萧山区南阳镇化工园区。半年前，又是因为其排放污染气体对周边农民造成威胁，而被强制关停。在南阳镇化工园区，有20多家类似杭州农药总厂的化工企业，它们将面临同样的命运——关停搬迁。
    “走，我领你去美女坝看看。”韦东英对记者说。
     美女坝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南阳镇境内，是闻名海内外的钱塘江“观潮胜地”，世称：“坞里赭山好风光”。而记者此次前往是为了查看它受污染的情况。
     韦东英的家在南阳镇坞里村，紧临钱塘江，距离美女坝不足1000米，而记者几乎是紧皱眉头、屏住呼吸走完全程的。因为要必经坞里村口的化工园区，一些化工企业机器轰鸣，高耸的烟囱排放着或浓或淡的烟雾，空气中夹杂着酸涩的味道，直灌鼻孔。
    “你看这里，就是它们（化工企业）的排污口，还有红色污染物的痕迹呢。”韦东英嚷道。
    “就在一个多月前，这里的水面还是血红血红的呢。现在他们都在后半夜排污，总是兑着清水，浓度也小了。江水被污染了，鱼越来越难打，眼看着世代打鱼为生的渔民的饭碗也保不住了。”
      这时，与坞里村相邻的南围村村民高尔金夫妇驾着小船经过。“捕了多少鱼啊？”韦东英喊住了他们。
    “就两条刀鱼啊？”韦东英显得有些惊讶，原来，韦东英为一个温州的鱼贩子代收刀鱼。渔民高尔金无奈地说：“鱼越来越难捕喽。”
     捕鱼为生的邵关通，已在钱塘江上生活了20多年。他回忆说，以前的江水清澈，400多米的渔网一网下去，就能捕上一二百斤的鱼，多时能捕三四百斤呢。
　   邵关通认为，捕鱼数量的直线下降，是工业园区里的一些企业偷偷向钱塘江排污所致，五六年前，一张渔网使用一年还是洁白洁白的，而现在使用一个月就变成黑色的了，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些只是影响我们的收入，而化工厂排出的废气经风一吹把整个村庄都搞得酸臭，彻底毁坏了我们的日常生活。”
      更让邵关通不敢想像的是，村里的一些村民纷纷患上癌症，并相继死亡，去年就有六七个村民因为癌症去世，其中包括一个才25岁、刚刚结婚的青年。
      据韦东英介绍，2003年的调查显示，自1992年化工园区建立以来，紧临化工园区的坞里村和赭山街村的1500多人中，先后有近60人死于癌症，约占全村人口的3％，占死亡总人数的80％以上，村里的恶性肿瘤发病率，比浙江省平均发病率0.192％高出了十几倍。


                    污染企业“下乡”


      邵关通所说的化工园区全称是，杭州市萧山区南阳经济开发区，因为园区内均是从事化工生产的企业，也就被人们称之为化工园区。
      据坞里村一位老干部说，早在1986年前，坞里村和现在的赭山街村同属赭山集镇管辖，这里紧临钱塘江，三面环山，江水清澈，鱼虾成群，人们称誉“坞里赭山好风光”。附近的村民世代以捕鱼为生，同时还可种些稻谷，收入很丰厚，这里曾是人们羡慕的富饶的江南鱼米之乡。在当时，坞里和赭山的姑娘不外嫁，小伙子娶亲不发愁，外地的姑娘争相嫁过来。
      这位老干部接着说，到了1987年，赭山集镇在坞里村和赭山街村周围相继建设了5个燃料、化工企业，后来到了1991年，萧山市(2001年划为杭州市市辖区)撤乡并镇，赭山集镇并入到南阳镇。1992年初，当时的南阳镇决策要建设一个高科技生物园区，为此，南阳镇政府投入了很多钱，但后来却没有企业前来投资，就把杭州农药厂给搞来了，接着很多的化工企业也就先后搬来了。
      记者在萧山区环保局了解到，南阳化工园区是浙江省确立的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一部分，开发区的定位是经济技术开发区，以高科技、高附加值的项目为主。
      但高科技企业吸引不来，来的多是高污染的企业，目前园区内有25家化工企业，年产值约10亿元左右，占到南阳镇全年产值的1/5，吸纳了1100多名本地人员就业。
    “现在看来化工园区的污染是严重的，到了关闭、撤销的地步了。” 南阳镇分管工业的副镇长陆伟并不避讳化工园区存在的问题，但他认为，当初在这里设立一个化工园区也有当时的道理。
      陆伟说，十多年前的南阳镇只是钱塘江边一个闭塞的小集镇，没有像样的工业企业，没有宽阔的道路，远离城市。在那个特定的条件下，设立一个化工园区和今天一些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引进一些化工企业的背景差不多。
    “回头来看，化工园区的化工企业为南阳镇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吸收当地人员就业，上缴利税。”南阳镇分管工业的副镇长陆伟强调说。
      当地一人士认为：“当年南阳工业园区吸引不来高科技企业是必然的。从人才、资金等各种优势上看大城市，比如上海、杭州都能吸引来高科技企业。偏远的小地方，比如萧山，也就是那些高污染的企业愿意来，大城市不愿接纳它们，城里人怕污染，只能到乡下。偏远地区经济落后，要么你固守落后，过世外桃园的生活，要么你发展经济，就要牺牲环境，这是宿命，没法逃脱。”


     “补救”措施艰难出台


    “在2007年年底之前将南阳化工园区内的企业关停转迁完毕”。近日，浙江省政府做出决定。这意味着作为浙江省首家乡镇化工园区的南阳化工园区因为污染严重而面临寿终正寝的命运。
      在今年4月19日上午，离南阳化工园区不到10公里的钱塘江观潮城度假村，杭州市常务副市长盛继芳召集相关人员开会，主要研究园区撤销后需解决的相关问题。
     早在这之前，多家媒体对南阳镇化工企业污染情况进行了及时跟踪报道，在浙江省今年的“两会”期间，钱塘江杭州段的化工污染成了代表们的热门话题。而所有这些均是在去年11月份，韦东英和1000多名村民联合签名上书国家环保总局后出现的转机。“其实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村民就开始反映化工园区的污染，要求治理。”赭山街村村民董月华说，1998年，坞里村和赭山街村两个村里的水稻绝收，大多数农作物出现烂根，饮用水出现异味，引起了农民上访。
     当初农民的上访，为什么没有引起当地政府对化工企业污染情况的重视呢？
     南阳镇一些村民直指镇政府监管不力，认为他们对村民的反映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味地拖延时间，最终导致环境进一步恶化。
      陆伟则认为，环境恶化的主要责任在萧山区环保局， 毕竟乡镇一级政府没有执法权，只有监督权和举报权，具体要处理私自排放的污染企业，就要区环保局来出面。
    “化工园区带来的污染问题给镇政府工作带来很多难题”，陆伟认为，南阳镇也是受害者，化工园区是浙江省发改委确定的，有些企业是省里和市里的，大部分产品是出口的颜料，镇上没有从中获得多少利益。相反，为了监督各企业的环保情况，镇上还抽出专人来监督这些企业的排污情况。
      而萧山区环保局局长洪秀兰不同意陆伟的看法，她认为，南阳镇应该主动承担责任，因为《国家环保法》中有“地方各级人民政府对本辖区内的环境质量负责”的规定；同时，当初设立化工园区是南阳镇政府主动要求的，当初还允诺一些企业优惠措施来吸引企业进驻。
      萧山区副区长朱党其说，这事最后闹到杭州市委书记那里才算有个结果，有关领导指出，“在治理化工园区污染一事中，杭州市属企业要起带头作用。”
      去年12月20日，萧山区政府向南阳农药化工有限公司发出了《行政处罚停业告知书》，农药厂才关停。
     对萧山区来说，治理污染付出了巨大代价，萧山区副区长朱党其说：“今年我们加大了包括南阳化工园在内的环境整治力度后，一些企业停产，今年一季度，萧山区的税收比去年同期减少了4个多亿，但我们还是要治理环境，这是涉及到子孙后代的事情。”


纵深： 不能向欠发达地区转嫁生态危机

      针对杭州萧山南阳镇化工园区严重污染的问题，浙江大学一位不愿具名的教授在发表观点时说，在浙江省，像南阳镇化工园区存在污染问题的还有很多，比如，台州椒江工业园区的污染、永康的小五金污染、上虞精细化工园区的污染等，经济发展的背后，都付出了环境污染的沉重代价。
    “但应该清醒地看到，南阳镇化工园区的化工企业多是杭州市区当年进行产业转移时，搬迁过去的一些高污染、高消耗的落后产业，结果将一片山清水秀的村庄给严重污染了，如今又要面临关闭、迁移的局面。它们再次迁移后，南阳镇是没有污染了，但又将有新的地方面临污染。如何避免高消耗、高污染产业向欠发达地区转移，是摆在人们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位教授特别强调说。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乔新生教授认为，在我国一些地方之所以出现高污染产业向欠发达地区转移的问题，其主要原因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原则，导致我国的经济高速发展，但是结构失衡，污染严重；有些发达地区转移污染项目，从城市搬迁到郊区，从东部沿海搬迁到中西部，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导致某些地区一时的经济繁荣，但是由于它仍然会造成污染，最终无法实现可持续发展。
      对于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乔新生认为，首先，一些高污染的产业与其搬迁到欠发达地区来转嫁危机，不如就地解决，将其统统关停并转。因为，国家提出的科学发展观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发展循环经济，把污染项目消灭掉。如果企业造成环境污染将被提起民事诉讼，让企业主得不偿失。其次，当地政府要依法行政，完全按照《环境评价法》的要求来上新的项目。转移危机，把高污染的项目转移到落后地区，看起来是梯次发展，其实是污染环境项目的梯次推移，最终落个经济得不到发展，又破坏了当地环境的下场。
     中国问题学专家、北京理工大学教授胡星斗对此认为，我国产业转移是必然的趋势，每个地方的产业要不断地升级，一些落后的产业要搬迁到落后的地区。但是在产业转移的时候，一些地方政府要注意思维的转变和战略的转移，要有长远的目光，要从本地区的长远利益出发，不能只顾短期内的财政收入。


（中国商报  2005年6月21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