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锋
（小题）记者一来调查，学校就表示很重视“野蛮拆树”事件
图片说明：即使在7月7日下午，北师大副校长樊秀萍承诺的“亲自过问”，也没有效果，北师大仍旧在像这样野蛮拆树。而拆下来的树，堆到幼儿园后面的道路边，准备夜晚当垃圾运到垃圾站，填埋。 北京师范大学后端，有三个家属区，一个叫励耘区，一个叫丽泽区，一个叫乐育区。取的名字，都很古雅，因为北京师范大学官方，将建校史，上溯到了1902年，早已是百年老校了。这三个区有那么十多座楼，每座楼的一层门洞，各有两户人家。全部算在一起，直接涉及到“野蛮拆树”事件的人数，大约有147来户。
自从2008年平6月初以来，这些人家每天都集体生活在极度的焦虑和愤怒中，大家每天只关心一件事：花草树木；他们通过多种途径，不停地哀求北师大校方刀下留校、斧下留树，可直到2008年平7月7日中午，学校没有一个领导干部，愿意坐下来听他们的心声；没有一个领导干部，亲自到现场与他们敞开心胸对话。
在这些“受害者”中，有几位是中国著名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的会员，他们实在投诉无门的时候，给自然之友调研部打了个电话，呼吁环保组织干预一下这种把树当成“违章建筑”进行野蛮“拆迁”的事件。他们认为这是北师大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非理性事件。自然之友于是把消息转达给了《光明日报》、《新京报》等关注环保的记者。
2008年7月7日中午12点多，北师大发生“野蛮拆树”的消息刚刚“泄露”出去，那边对话的曙光就突然出现了。中午1点多，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樊秀萍，给住在丽泽区12号楼的资环学院退休教授郑新生打来电话，说，“校内的事情就不要闹到校外去了，我们一定好好解决，我马上亲自来过问这个事。你和媒体说一声，就说你有事，别让他们来了。”
图片说明：来自河南、安徽、山东一带的农民，正在给北师大种“美化草”。他们就住在学校里的空地上搭的简易帐篷里。男的干一天能得50元，女的一天40只得元。同工不同酬。 下午2点半左右，《新京报》记者吴昊亮刚刚到达北京师范大学，与郑教授等人联系上，就发现他被北京师范大学党委宣传部负责人、北京师范大学资环学院分党委书记（此人是郑教授的学生，以个人名义要求郑老师“回家呆着”，相信学校会好好处理）、北京师范大学后勤处负责人等给围住了。这些人一直围在吴记者的身边，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成功地把他给“驱逐出境”。校党委宣传部负责人对吴昊亮说，拆迁的地方是块荒地，至于拆迁下来的树，他们会把其移栽到花园里头。
其实我比吴昊亮更早到达现场，只是我和郑新生教授联系上后，无意之中，与另外一些围上来的教授们一直顺着“野蛮拆树”的现场做逐一的调查，结果不小心和郑教授分开了。这一分开反而帮了我的大忙，我在北京师范大学校园内，一直采访到了六点多，才离开。
（小题）金银花、鸢尾、香椿、黄杨、桧柏、紫丁香，通通成了“违章建筑”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退休教师霍立林，已经69岁了，是该校退休职工合唱团的团长。她从下午1点钟开始，就在楼下等待记者的到来。她领着我，一家一家地查看“灾情”。
每一个楼门口，原来都有大半人高的大叶黄杨（冬青）或者小叶黄杨，可现在除了两座楼前的黄杨还留着没有“拆除”之外，绝大部分都被连根拔起，扔在路边，干枯，死去。
图片说明：从下午两点到六点，高老师和霍老师一直带着我“参观”。北师大老教授们说，只要有人关注这事，他们不睡觉不吃饭都行。 高颖君，今年80岁了，原来也在教育系工作，她掰着指头说：“我家门口有10棵月季、8棵金银花，一棵我最爱的紫丁香，全给我拔光了。我老头子正在生病，我根本看不过来，一不留神，树和花就全没了。我求那些干活的工人，给他们倒茶，好说歹说，他们给我留下了一棵小香椿树。”
有些家种了竹子，上面砍光了不算，连马鞭都给拉拽出来了。有一个人，是中文系的教授，他很生气，把一棵给拔倒的新竹，又重新栽了回去。新竹子孤伶伶地，摇摇欲坠，所有路过的人都发出一声感叹，知道这棵竹子命在旦夕。
常老师，原在北师大心理系工作，她儿子十多年前从德国给她带回来的郁金香，也给连根拔除了。她家栽种了十几年的十几棵月季，也失去了踪影。另一户人家，辛苦地耕耘自家花坛20多年了，这一次也都全军覆没。
只有一家种了二三十年的几棵牡丹花还在“院子”里留着，与其他被重新翻动、平整过的空地相比，分外乍眼。问了才知道，是这位牡丹花的主人日夜不息地站在牡丹花边坚守着，谁敢动牡丹花一根毫毛，他就要上前拼命，才算留了下来。
郑新生今年已经74岁了，他所住的楼，“拆树”工作刚刚开始。两天前，他出门看望子女，“每天都在担心，夜晚睡不着觉。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我回家的时候，看不到门口的那些黄杨了，我就写张纸，上面写‘黄杨保护生态有功，杀害黄杨的人有过’。我要把这张纸，贴到所有的地方。结果我回来一看，还好，拆迁工作刚刚开始。我就跟那拆我家门口黄杨的工人说，你把它重新栽回去，责任不在你，我去找领导反映情况；结果工人们也还好，把树又栽了回去。”
当然也有一两三座楼的楼前的绿地没有被拆迁。原来，这楼里住着有以前的校长、有院士，有著名经济学字吴敬琏等人，因此，“拆迁违章树”的工作刚刚开始，老先生们就发话了，结果拆下来的树，又被不情愿地草草地重新栽了回去，至于能不能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至少，老教授们明白，在北师大此次的拆迁违章树的运动中，校方还是根据“民意”不同，采取了区别对待政策。
7月7日上午，郑新生教授所在的楼，“拆迁”工作也不算顺利，因为楼里的人们，拿着铁锹、木棍冲了出来，要和工人们拼命，虽然工人们也在那放出话来说：“这是校方让我们拆的、拔的、砍的，谁给我们钱，我们就给谁干；有人给钱让我们把楼拆了，我们也照样干。”
（小题）拆了树居然是为了种草
图片说明：拔下这些好树似乎就是为了弄死他们，学校根本没想过要移栽它们。即使想移栽，也没有地方可“收容”。虽然这些树，现在每棵都能卖不少钱。北师大老教授在追问：这中间到底浪费了多少社会资源和自然资源？ 北师大北小门前，有一棵桧柏，已经有碗口粗、七八米高了，7月6日它还在，7月7日，老教授们发现，只剩下了根贴在地上，无言地诉说中自己的命运。
它的旁边，是清理出来的各种砖头、瓦块、木架子、石棉瓦等“违章物”，再旁边，是清理出来、耙过的空地，一排来自河北、安徽、河南的农民工人，正依靠一根线的指导，手持小挖刀，忙在地上种草。有人说种的是大麦草，有人说种的是麦冬。工人们种的草装在网兜里，由于天气潮热，多半都黄烂了。
戴着眼镜的项目负责人来自安徽芜湖，他很生气地走过来，批评那几个种惯了麦子的农民把草种得太疏、太细弱，他说：“马上就要见效果的，每丛草都弄上七八棵，看上去强壮一些；间距也太宽了，要密一些。到时候长得不像样，美化的效果就出不来。”工人们连忙遵照他的指示，加粗棵丛，加密间距，然后赶紧浇上水。
2008年5月22日，各家各户的门口都贴着一个通知，上面是这样说的：“鉴于目前家属区环境存在的问题，特别是个别居民私搭乱建小房、占用公用绿地堆放杂物等现象，严重破坏了家属区环境，直接干扰和影响相关工程的施工。经学校研究决定，要求相关心甘情愿于2008年5月26日前自行拆除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及其它设施，清理堆放在公共区域内的杂物。希望得到广大教职员工和居民的理解和支持。”
88岁的任先生，原来当过北师大的保卫干部，主持修建过北师大的校园围墙、主持修建过北师大的防空洞，他说，通知不是命令，理解也不等于就允许你蛮干。6月4号，我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去找学校的副书记唐伟，可等了许久他也不来见我们。后来终于出来了，我说对他说：“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官员；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官僚主义作风。然后我就走了。”
任先生说，其实，按照过去的规定，一座楼与一座楼之间必须有四十米的距离，楼前与道路有五米的距离。可北师大十多年前，就把许多楼间的空地、绿地塞建了许多建筑；同时，了解校园的人都知道，校园内还存在着许多各种名目冒出来的违章建筑。而校方对这些真正违章的建筑视而不见，反而对黄杨、石榴树、爬山虎们下手，确实让人难以理解。“要知道，这些黄杨，足足有三十年了，是北师大的第一任绿化负责人王树兴，用当时他们苦心经营的卖菜的钱、卖玫瑰花的钱，去换来的。一个有传统的学校，就是有自然保护能力的学校，北师大这种把传统给毁坏的行为、破坏自然环境的行为，真是不知道是谁在主持。”
霍立林说：“学校的告示里只说拆除私搭乱建，这我们百分之百的支持。可花草树木怎么也违章了？跟着遭了殃？一个学校的自然美化，应当是立体化的，怎么能毁坏灌木去种草？过去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些地方，平常都在这散步；高老师家的金银花，可香了，大家还经常向她讨要来泡水喝。过去这里一年四季都非常漂亮的。这些楼都有一定的历史，过去住一楼的人，是允许对楼前那块地进行经营的。许多老年人要求住一楼，就是贪图自己能够侍弄一下花草。这样对美化校园是有好处的，学校怎么能够如此野蛮，在不通知、不商量、不合作、不对话的前提下，武装上阵、仓促上阵、野蛮拆迁，找来一大班校外工人就动起手来？我们去反映情况，也都个个置之不理，难道我们是学校的敌人吗？”
郑新生感叹地说：“这个事如果让我来干，第一是先和大家多沟通，第二是把私搭乱建的东西拆掉后，把不管是学校种的还是私人种的花草树木都留下，然后再与住户一起，进行精心的自然配制。这样不仅能够形成合力，利用了原来的本底，尊重了历史，尊重了公众，而且事情进展起来会比这样来做快得多。”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李庆善也住在北师大校园内，他摇着扇子，一直很不理解地说：“在外人看来，北师大应当是很有文化，很有人文精神的，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闹得这么狼狈和低劣？我想，也许真是官僚主义作风在学校里猖狂盛行，是大学校园不懂生态保护原理导致。我建议北师大校方重新回归人文精神，发挥平等民主自由对话的传统，同时，学一学环保的原理，别再做这种让大家不安、让生态受损、让社区不得和谐的事。”
郑新生说：“中午樊校长给我打来电话时，我就说，其实我们都是为学校好，你说你现在开始重视这个事，那你马上给工人下命令，让他们停止野蛮拆迁。可要么她的话根本不管用，要么她仍旧没有重视这个事，整个下午，野蛮拆迁仍旧在进行着啊。好多花草，在我们面前死于非命，大家能不心疼吗？”
霍立林说：“我们的要求非常简单，一是得有人为这事负责任，必须受到相应的处罚，二是重新决策的过程与大家多商量。我们都是热爱自然、热爱学校的人，怎么可能会反对生态保护工作、校园美化工作呢？问题在于，你做的事，真的是有利于人与人和谐、人与自然和谐的吗？符合绿色奥运精神的吗？北京这么缺水的城市，你居然砍了长势良好的灌木、花卉和乔木，把它们弄死，通通扔到垃圾堆里，然后去种这种莫名其妙的草；现在是大夏天，你种下的草有几棵能够成活？万一它们活不起来，难道你要给它们喷上绿漆吗？”
（2008.7.8）
图片说明：北师大老教授一直在质问：种草怎可能让校园美化？可根本没有人出来作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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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8 23:4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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