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我们和大地的蜜月
——2010年夏赴赤壁市陆水湖湿地公园实践感悟记
（华中师范大学 夫子 田澄海）
写在前面：必须首先说明这是一篇五千多字的报告，它的长度应该可以让试图轻松阅读它的人止步于此。它也是一个经历社会实践的人，最终留给自己的一份文字的记录；或许对于缺少这种经历的人来讲隔膜会很多，但它本身具有的实在和坦诚，使得我写完最后一字时心如止水……
一
当一个人从城市的喧嚣烟尘里出来，行走在绿水和青山之中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自己灵魂的归属，和生命固有的愉悦和活力。七月之初，因为假期来临，生活里忽然就少了一种责任和重量，心里不免有些不踏实和怏怏然。之前因为想到假期还没有计划，就参加了春野环保协会组织的“湿地使者”团队。
也许注定了每一种选择的背后，都是自造一种不能随心的束缚。刚一放假的那几天，湿地使者要做好临行前的准备，而我主要负责团队活动的宣传，对于宣传工作本来是轻车熟路，但自知不太适合写作简短及时的通讯稿，而团队里似乎也缺乏这样的人才。所以我的工作倒不在于怎样规划宣传的具体工作，而是通过和大家的接触，找寻一支合适的笔，以和我共同完成宣传的任务。但是每天都守在一间教室里，那样的日子太不像假期，丢失了休假的感觉之后便感觉自己在奴役自己，身心都难受的想要脱胎换骨变个人逃离，但转想既然选择了就该无悔，而既然无悔就该微笑着面对。
当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我们已经坐上飞驰在京广线上的列车奔往赤壁。我想看过了赤壁市区地图的人，一定会同意陆水湖注定是我们视线无法躲避的存在。在我们奔向它之前，我对它没有任何的知识准备，只是在赤壁市地图上，陆水湖占据着显要醒目的位置。我十分坚信是它的魅力稳固着它的地位，虽然在它的西北就是名闻古今的赤壁古战场。
二
我们湿地考察队扎营的基地，在赤壁市新区的边缘。拥挤、人工、热闹的城市，和开阔、自然、静谧的郊野，大致从这里分界开来。一切似乎都早早的预示了，我们这个团队，注定要奔走在两个相互联系，但又迥然有别的世界。
也许提到扎营，人们都会本能的把这个词，和支起的帐篷连在一起。数年前沉迷探险小说的时候，我也常常在临睡前祷告能有那么一天，自己会住在大大的帐篷中：帐篷里堆放着旅行包和自己打来的猎物，支着热气腾腾的煮着野味的炉子；帐篷之外是开阔的原野，山峦在远方的夜色中蜿蜒着画出浓浓的线条；一弯银月悬挂在帐篷上方的夜空中，没有眨着眼睛的星星；只是不时有烈风呼啸而过，有阵阵狼嚎随风传来……甚至直到出发前，我对营地的理解，还是和帐篷紧紧关联。
但是直到拖着行李走下公交车面对基地的时候，它的外观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世间无处不可以扎营；所谓营地，不过是某段时空归纳我们、某个组织集结团队的一个地址。它的外形和实体，有时候，不容许我们自由勾画。
我们十几个人，住着两层——各四室一厅的宽敞的房子。房前是宽阔整洁的马路，房后是半人工半原生的沼泽。前窗之外，喧闹着一座新兴小城的繁华，车流和人声混合编织出一支激昂的、快节奏的交响曲；人在窗前，耳边鼓荡着的是都市的兴奋和激越，仿佛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抓住一个时代的脉搏。作为一种社会性的动物来说，人，应该总更多的处在窗外这个世界里吧；只不过，一些人是在匆忙着柴米油盐，而另一些人，在彷徨张望中寻求出走的方向……
转身到后窗去。在阳台，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房后的沼泽。近屋处是一带整齐茂密的修竹，青翠的竹叶闪耀着盛夏的光亮，每一丝微风，都会是簇簇枝叶舞蹈的理由；稍远处，是一小片枝叶稀疏的人工林，黄土泥地诉说着它出生的短暂历史。而余下大片最夺目的，是纯纯的翠绿，和清清的浅蓝——那是一湾浅水池塘，茂密的芦苇随风摇曳，翻动着轻柔的绿波，而水光闪现的地方，天色倒影在水面，光影挥洒出万千变幻：自然的手笔，常常是绝美的奇迹，天地造化的神异，有时候，就隐秘成微风来时的波光一闪。
而我面对着这片青草池沼，想着我们正是为着湿地保护而来，便感到此行在我记忆的深处，必然会有着永恒的意义。说不出满眼翠绿翠绿的芦苇该是上苍给人类怎样的一种恩惠，还是第一次，面朝绿色之海时感到生命本是那样纵放自在，或许是人世的凝滞拖垮了人类原始的活力；生活其实注定该是自由而清新的，每一天都应是天高云淡月白风清，每个人都该是清净的流水里欢快美丽的游鱼。
是芦苇让我在飘摇的绿色中，感到生命本身具有的流浪色彩。不管有没有起风，芦苇从来都不安静。就算不是夸张的似乎要飞向高空，不是摇头晃脑的仿佛要撼动山河，芦苇总是会飘飘摇摇的颤动一丝丝绿光，那抖动的存在似是某种生命的倔强与韧性。
或许满世界的人都以为绿色代表着生命的蓬勃，但是面对自在坦荡的芦苇肆无忌惮的绿；我忽然像是站立在广阔大海岸边想到归宿的海鸥，开始想象自己在平静安逸的飞翔中悄然地将一切结束。那时候也忽然想起，有那么一个比喻说，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为什么，会单单选中芦苇作为喻体？只是静静地看那片绿海久了，体内就酝酿着一种冲动，想要奔向它并在它的世界里走失，并永不再回来……
三
想起临行前的早上，把提前绘制的宣传海报打卷送到活动室，先前看过的大大的露营用旅行包，塞满一卷卷防潮垫和一
张张地席；末了是给自己准备行李，从锅碗瓢盆、换洗衣物到针线文具，一样不落的全塞进暗黄色帆布双肩包里。在收拾整理满目狼藉的衣柜书桌时，对出外旅行那样一件唯美的事儿，开始不胜其烦于它实际上的繁琐纠结。也是在这时候，才更深切的体会到，有些事情，只有经历了过程，才会懂得那些一语带过的背后，隐藏着多丰富的内涵。
我们这十三个人，没有指导老师，许多人也都没有实地考察经验，大家都凭着一种不惧怕千种苦痛、想经历百般滋味的劲头，想着能为环保做些事情。就这样从不同的院系走出来，然后腾挪出半个月的时间，到陆水湖湿地去，希望通过实地的踏勘、访谈和资料搜集，来制作一份绿色生活地图。同时在当地进行环保知识的公共宣传。
到湖上去的那天，阳光灿烂，大地上可以闪耀的一切，都变的光彩照人。在码头，见到湖面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吃惊，因为它和我意料的热闹繁华相差太大；我仿佛忽然之间，邂逅了一个梦中想见但明知不可能见到的人，那出乎意料的吃惊之外，多少有几分受到眷顾的欣喜。
轻舟畅行于水上。明澈的湖水裹住青翠的岛山，前方变得婉转迂回，游艇可以随心所欲、自由往来。极目处是蓝天笼盖，起伏的青山迎面逼来；行船进入水道宽阔的地方，放眼四望，天地豁然开朗，而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天一色；行至岛屿罗列、水道迂回处，岛屿阻隔了四望，绿树遮蔽住八方，前行忽然就变得扑朔迷离。在船上，人们能把握住的也只有此刻，能感知的，是迎面拂来的微风的清凉，和双脚踏着的船板的坚实；而此刻，也只能低头面对幽碧的湖水，想象未知的美景；只能举目仰望湛蓝的晴空，勾画前方的魅惑。
我相信湖水的智慧。山河有自己的语言，不过需要某种解读来阐发诠释其意义。湖中明亮的水波，和湖岸飘逸的水草，记录着丰富的这类语言，而解读它们，不仅需要敏锐的双眼，而且要有善感柔软的心灵。
原生的天地，总能诱发我们的想象。广阔的湖山，可以容纳全部想象的极限。在眼前，水之涯，岛之边，葱翠的芦苇随风摇曳；而岛上，绿树芳草，碧色连天，浮动在水天一色的背景里，被纤纤苇杆围拢住一个个孤荒的天地。在绿树的枝叶上，在白花盛放的蒿草间，在摇曳的苇草里，白鹭或停栖或展翅，不知名的小鸟隐身在树丛中放歌……船行在千顷烟波之上，头顶是白云蓝天，不时有飞鸟横空掠过；而徐徐微风自湖面吹来，天地忽然轻柔成一朵白云，轻舟自由畅快的飘摇，谁能不忘情于这柔波和风之中呢？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相信，在这喧哗躁动的世界上，那些宁静的与美丽的东西，虽然往往也是脆弱的和易碎的，但当它们还坚强存在的时候，就注定了人间多有一块暂时的天堂。比如此刻的陆水湖，它足以让亲近它理解它的人，得到超脱于现世的安然。
四
阳光均匀地铺撒在湖面，行船过处，划出一道摇曳的银光。湖山裸呈着它们最自然的状态，而点缀在其中的人工园景，也成为精心设计的驻足歇脚之地。有时候，自然与人的亲密处，正体现为一种感官上的唯美；人文的痕迹，也就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情韵，它们晕染开的，其实是一种我们梦境里常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别致精心。
在陆水湖主坝前，面对万顷碧波，我开始翻看一些关于陆水湖的资料。根据史料记载，在遥远的三国时代，东吴那个名叫陆逊的儒将，曾经在此驻军屯田。我们不难想象，许多在此劳作训练的东吴军士，一定还能时时忆起，不远处赤壁战场的火焰。正是那场大火，把东吴的河山，保全在长江的南岸。而许多战后招募的新兵们，在沉寂静谧的夜里，一定会千万次地不断祈祷，上天也能给他们一次机会，让长江岸边的兵戈相接、人鼓雷动，成全男儿沙场报国、名留青史的宏愿。
陆水湖因陆逊驻军屯田而得一个“陆”字，却恰恰省掉了那个它最当得起的“逊”。或许这是历史和现实注定的落差，也或许这是先辈们故意预设的一个玩笑。许多前来探望陆水湖的人，不单单倾心于它的青山碧水，绿树蓝天，而且也因为它曾是享誉中外的三峡大坝的胎盘。
早在三峡成功截留的四十年前，这里已经在孕育着一个“高峡出平湖”的梦想；而在三峡大坝还只在少数人心中规划的时候，这里早踏上把梦想化为现实的征程。一九五八年动工的三峡试验坝，至今还静静地躺在这里。那年月还是一穷二白的中国，开始用黄土来堆垒一个赶超世界的企盼。当年，陆水是无数奋战在这里的科研人员和劳工大军心中的长江，而陆水湖水坝就是他们梦中横切三峡的大坝。人们把前所未有的希冀，投放在离古战场不远的河流上，一如遥远的公元二百零八年，南方人把全部的身家压在江边的赤壁一样：历史的轰动，使这片原本平静的山河，从此脱胎换骨。
只是，时间记住了战场赤壁，却淡忘了陆水湖坝。岁月越是悠远，历史的转折就越是显然；一场改写时空演进历程的大战，足以成为这块土地永久的标签。而三峡大坝，十多年前的热点，至今造福亿万人的功臣，开始默默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开始淡褪它固有的光环的时候，人们就愈发不会把目光投给陆水，不会再想起这里也是另一个奇迹的起点。但是三峡大坝终将是历史书卷上光彩夺目的一笔，陆水湖试验坝也注定将载入史册成为永恒。不必责怪人们太善于忘却，世界越来越快的增多一些东西的同时，也会使人类在一份绝望中面对常识也变得慵懒。
五
在赤壁市区进行公共宣传的那两天，我们要顶住头顶的烈日和城管的干扰。宣传点设在诸葛亮雕像前的广场一角，先前准备的海报此刻在微风中招摇着艳丽的色彩。只有在现场公共宣传的时候，才深切的感受到民众对大学生，对我们这些处在象牙塔里的青年，寄予着怎样的一种厚望。许多对当地环境感到忧心而又苦于找不到解决途径的市民，把自己对环保现状满心的担忧，和污染现象的激愤一股脑倾吐给我们，他们需要一种宣泄，也更需要某种力量给予新的希望。而事实上，我们比他们还忧心，但也比他们更无望，力量太单薄、太弱小，我们可以有声音让更多的人听见，却不能有力量让可以解决问题的人去行动。
每次活动归来，等候着的必然是我们自己人亲手做好的饭菜，十多个人的饮食需求，要安排好绝非易事，加上要考虑活动本身的进度。那些天大家在疲惫的活动之后进行一些总结，而总结的结果往往是增添更多的忧心。只是我们相守在一起久了，把团队的事情都拿来当做自己的事情，一起愁郁然后一起找乐子缓解情绪，虽然每一天需要在面对艰难的苦闷中熬上数小时，却也并不感到日子有多难。大家一起起床一起吃饭然后一起流汗一起沉思，那样的一群人在一起你找不到独身退却的理由。
而我们所有幽默的、自然的、活泼的、乐观的一面，那些天也被严酷的现实激发出来。大家在楼顶遥对广场上的城市电视一起唱歌，坐在高高的顶层楼边沿望着翠绿的芦苇吹风，吃饭时东西不够大家互相谦让并在逗乐中夸赞负责食宿的同志……许多人性的美好，似乎只有在苦难中才会显露，就像共生于枯涸中的鱼口中吐出的水沫，那种美丽惊世骇俗无与伦比。
实践结束的那天晚上，凌晨一点了我们一起去聚餐，那座小城里，几乎是还开着门的最后一家小店，为我们燃起了煤气灶。老板说，不用点菜，我上满一桌，包大家吃好……后来新做的整个电饭煲的米饭被吃完，后来又下了面条也要被吃完，后来老板就很后悔说让我们满意，但还是微笑着送我们出来。回去收拾东西小憩后，凌晨四点我们趁着细微的晨光赶往火车站，天越走越亮路也越走越宽，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在走向分离，城区里宽阔的未用地，让我们像是走在无尽的原野上，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都希望那样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天荒地老才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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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8 13: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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