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妥协》里的公益诉讼

失格君 · 发表于 2012-2-6 22:59:45

文-常成（自然之友公众参与议题负责人） 本文原载《青年环境评论》第二期

在做环保法律工作的人当中，我可能是在豆瓣上写影评最好的；在写影评的人当中，我可能是对环保法律实践最了解的。我来讲解美国环保电影《永不妥协》的司法实践，靠谱。
但作为一个较狂热的电影爱好者，我仍要先行提醒：后文剧透较多，未看过本片又想一睹茱莉亚罗伯茨影后风采的朋友，还是先观影后赏文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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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艾

琳•布罗克维奇和《永不妥协》的电影海报

《永不妥协》是一部好莱坞电影，由艾

琳•布罗克维奇（Erin Brockovich）的

真人真事直接改编而来，imdb评分7.2，豆瓣评分8.1。
所谓“直接改编”，还有个小故事。该影片制片公司老总和艾琳常去看同一个医生，那个医生在治疗艾琳脖子时（影片开头车祸的遗留症）知道了这个励志故事，讲给了制片老总；老总听了这个故事后，还没有剧本或者小说的情况下，就确定了拍片的想法，并且支付了艾琳3万美元的“原型费”（传记频道网站上的原文是“life rights”），决定将她的经历搬上荧幕，由此创造了堪称史上最有名的环保诉讼电影《永不妥协》。
这起知名诉讼之前，艾琳的生活非常艰辛，一个怀孕的单身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她之所以保留着布罗克维奇这个前夫的姓，正是因为离婚时支付不起600多美元的改名费。她此前的教育背景完全与法律无关，谁知竟会歪打正着，成为了维权英雄。
实际上在美国，法律服务基本由律师垄断，极少有艾琳这样的“门外汉”进来，且一案成名。律师在美国是一个极具精英色彩的排外团体，获取律师的身份非常困难。
进入法学院，必须要通过用英语进行的考试中难度最大的LSAT，而且法学院只有研究生教育，必须本科完成才能读。想想读了四年大学后要再读三年，还得支付法学院昂贵的学费，才有机会做律师，大部分家境普通的学生早已望而却步了。
中国法律服务群体的大门相对开放的多。参加司法考试（取得律师执业资格的考试）的人员就没有必须读过法学专业的限制，即使没有律师身份，以普通公民身份做法律服务者，在中国民事诉讼代理中，也几乎没有任何权利限制。
按说中国出现的所谓“赤脚律师”应该很多，然而从实践上看，中国“赤脚律师”会遇到一些其他问题，比如福建的赤脚维权律师张长建无法组建自己的环保协会，盲人赤脚律师陈光诚则失去了自由，他们都多少遭遇了法律问题之外的尴尬。
真希望中国的赤脚律师也能像艾琳一样，一炮打响后，在纽约开家自己的环境法律咨询公司，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
《永不妥协》片中的诉讼胜利，以污染者巨额赔偿为标志。这个结局好莱坞的一点，就是把所有最好的因素都集合在一起了：不光惩治了罪恶的污染者，让受害者得到了补偿共计三亿余美元，还让帮助受害者的艾琳发了大财——奖金就达三百多万美元。
要不是美国法律关于环境诉讼和代理有一个特别的制度——惩罚性赔偿，美国也不会有这样的好莱坞结局。
以中国为例，中国的侵权民事赔偿以实际损失补偿为主，你能证明你损失了多少，对方就赔多少，目标是恢复到侵害权益之前双方利益水平。
这种原则表面上很公正——亏了多少补多少就是了，但却忽略了司法救济是会打折的：因为很多侵害者认定，他侵害一百个人，可能只有五十个和他争辩，只有十个要求赔偿，到最后说不定只有一个能胜诉，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恶意地坚持违反法律、侵害他人权益。
这样看来，只让加害方赔受害人的实际损失对于加害人来讲，实在是太划算了，也正因为如此，像美国这样的普通法系国家，建立惩罚性赔偿制度，使那些恶意侵权的加害方承担远高于实际损害的赔偿责任。
本案的真实情况是，艾琳帮助的受害民众在审判之前就达成了赔付和解，通过和解协议获得了3亿多美元的赔偿金。虽然没有给“惩罚性赔偿”一展身手的机会，但要不是因为这个杀手锏垂在被告的头顶上，工厂才不会愿意掏上亿元的赔偿金额进行和解。
中国也不是一个惩罚性赔偿规定都没有，现在法律规定的有两个，一个是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规定的假货双倍赔偿，一个是食品安全法规定的假冒食品十倍赔偿金。
中国的立法者需要注意到某些排污者严重的主观恶意，现行的实际损害赔偿制度远远不能对排污者产生震慑作用。此外，环保组织还在尝试通过公益诉讼来提高违规企业要承担的经济责任。
公益诉讼虽然不要求加害方赔偿受害人的人身财产损失，但是要企业赔偿对自然生态、环境本身所造成的破坏损失，而这笔费用既包括污染治理费用、恢复生态的费用，还包括这期间的生态功能缺失的货币化金额，因此数字往往相当庞大，远远大过我们现在的人身财产直接损失金额。
现在正在进行中的云南陆良铬渣污染公益诉讼中，环保组织自然之友和重庆绿联会在起诉中提出了1000万元的损害赔偿请求，仍被环境鉴定专家说是远远不够，甚至戏称列出的鉴定费用5万块钱，是连零头都不够的水准——举出一例非常简单的环境损害鉴定就要上百万成本。
本案协调人、自然之友公益律师杨洋介绍，只列了一千万元的诉讼请求，主要是考虑了当地法院立案时的顾虑，如果一次提到上亿元的诉求，很可能当地法院就会迫于压力直接不敢立案了。在中国要实现“永不妥协”那样的完美结局，还要先过法院这个立案关。
再谈谈诉讼当中的证据获取，这经常是一场诉讼胜败的关键。影片中为我们展现了最轻松的环境案件取证场景，当律师老板问艾琳是怎么拿到证据的时候，艾琳居然调侃道“因为我胸大！”好吧，作为大多数胸不够大的中国环保律师，取证的道路就艰辛的多了。
还说这一次陆良的公益诉讼，自然之友武汉小组曾祥斌律师、杨洋律师、当地联络人霍泰安和司机四个人开着自己的车到工厂附近，刚照几张铬渣照片，就被工厂开出来的本田车在大马路上给活生生堵了下来，还抢了相机和录音笔，霍先生更是被掀翻在地。
等报警来了警察，工厂的人居然指责律师是前来偷矿渣卖钱的……无语，该工厂的矿渣已经害死那么多人了，还有那么多人从北京、武汉跑过去抢着中毒？即使偷矿渣，保安抢照片、录音笔是什么意思？而且更令人失望的是，袭击调查人员的保安头子至今逍遥法外没有任何处理。
再回想一下电影吧，调皮背景音乐中，穿着牛仔热裤的茱莉亚罗伯茨只身一人跑到工厂旁边取了污染的样——死青蛙，远方一身制服的保安追过来时，她已轻松上了出租，一溜烟跑了。这出租车也来的太是时候了！而且，美国这种私有土地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要是在工厂的地盘上被逮着，那真是什么理都讲不出来了，保安怎会那么轻松地放她走？可能为了鼓励更多年轻人从事环境诉讼事业这种苦差事，就只能像这样，加快节奏伴着轻松音乐一笔带过。
取书面证据的过程就更有意思了。
电影中，茱莉亚罗伯茨奔赴当地水务局，宅男事务员摆着各种搞笑造型讨她欢喜，让她把材料翻个够；等第二次再去的时候，茱莉亚罗伯茨竟然可以带着小孩，肆无忌惮地复印政府材料，小伙子还不敢让她停下来。
如果在现实中，这个事儿一定是这样发展的，第二次茱莉亚再去时就没有宅男值班儿了，而且当班儿的一定板着脸不会让她查任何东西；甚至让她查也没用，因为有用的资料全不见了。
当然，毕竟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了，就了解企业是否有违规记录这一点，当今的环保诉讼还是有我们的优势的。虽然茱莉亚罗伯茨从水务局搜出来的那个行政处罚书全文，中国的地方环保局一般也不公开，但是从《环境信息公开办法（试行）》施行以来，越来越多的地方都会定期公布它们的环境处罚企业名单。公众环境研究中心马军老师大名鼎鼎的水污染地图，就是靠着这些公布的信息建起来的。想要找一家企业有没有违规情况，现在我们的流程是先上马老师的数据库查，再想办法去政府部门磨。
怎么样，看了这个详解是不是也想去代理个环境诉讼来体验一把呢？笔者劝读者还是算了吧，这事儿钱少、活多、风险大，留给像笔者和他的朋友们那样一根筋的法律人去做吧！但是如果读者哪天也像艾琳那样，从一堆房产文件中翻出了体检报告，记得留神，说不定又一场“永不妥协”的故事就要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