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虎说:“牲畜不吃草,对草原不但不好,而且是最大的破坏,因为整个草场会向别的方向演替。2007年我们专门采访过牧民。牧民把我带到他们的草场,告诉我,这里的围栏围了2年,外头的草有6cm,里头的草最高只有4cm。扒开枯草、黄草以后,才能找到稀稀拉拉的几根小植株。一棵草分成三截,上面黄色,中间腐烂呈黑色,下面才是绿色。所以说草一两年不吃就坏了,长不起来。原因是老草、黄草、枯草遮住了阳光,下面发出的芽见不到阳光,一下雨,草丛里就积水,天气一热很快就烂掉。动物吃着才能促使草的生长。就像男人的胡子,越剃越长,想留起来长得却慢了。”
现在大家的共识是三江源要保护,关键是怎么个保护法。令人诧异的是,很多管理草场的人其实不懂草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玛多县的牲畜达60多万头,那时人口少,玛多曾是全国最富裕的县。这些年,通过减畜、退牧还草,玛多县只有13万头牲畜,也差不多成了全国最穷的县。
“为什么把全球气候变化对江源的影响,算在我们牧民身上?”朵华本有些不解。他还给我算了一笔账:在当地,一只羊需要28亩草场来养活,一头牦牛吃的草相当于4只羊的,一匹马的食草量相当于5只羊的量。这样算下来,整个草场面积可以养活300万头牲畜。而目前整个玛多县只养育了13万头牲畜。”就是把食草的野生动物也算上,现在玛多县也只有20万头。也就是说,按照现有的草场面积,连饱和还没达到,更谈不上过度了。
宁夏石嘴山河滨工业园区东临黄河,西依贺兰山,园区内的日盛化工厂每天都有3大油罐车的化工废水拉出去排放。据开车师傅说,由于排放到黄河要罚款,所以为了省钱,他们也经常会拉到没人管的贺兰山脚下排放。石嘴山市环保局曾对河滨工业园区6个点监测发现,该区域大气污染指标均严重超标,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摄影/卢广)
朵华本还告诉我:如今牧民被移民到定居点,由国家每年发给每户牧民8000元,连续发放10年。这些牧民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存的牧场,放弃了习以为常的游牧生活,来到城镇中的定居点,并没有学会新的生存手段。很多人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仅仅靠国家发放的补助并不能维持生活,但是他们又找不到新的出路。玛多没有工厂,以前这里有人淘金,现在国家禁采了。以前这里的果洛奶粉很受欢迎,现在奶粉厂也倒闭了。
我在青海省气象局采访专家时说:“在国际谈判中,我们中国受到最多的质疑是我们现在成了世界碳排放大国。可我们的江源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之大却很少有人知晓或谈及。我们应该也像那些小岛国一样‘哭着喊着’说气候再这样变化下去,我们就没有了明天。”
没想到的是,气象局的领导听了后说:“我们江源的变化是要保密的,不能让外国人知道。”我问:“为什么要保密?”这位领导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否则他们知道了,谁知道他们会干什么?”
黄河大坝 腰斩河流生态的杀手
如今,黄河干流上已经修建、正在修建或者规划修建的水电站大坝多达50座,它们就像一把把利剑,将黄河这条“龙脉”拦腰斩断。
黄河流经的晋陕大峡谷,不仅峡谷耸立风光秀美,而且因为蕴藏的丰富水能而得到人类的格外“眷顾”,一座座拉河大坝由此应运而生,阻断了奔腾而下的黄河水。(摄影/雷东军) 在青海共和县一个小饭馆等着吃面时,同行的老科学家、国家电力公司西北勘测设计研究院高级工程师黄玉胜说:“此行你们一定要写写黄河特有的鱼种雅罗鱼,因水电开发,它们已经看不到了。”喜欢吃面的他是陕西人,生性幽默,看起来很像一位质朴的“陕北老汉”。
为找到雅罗鱼,黄玉胜甚至别出心裁地发出了悬赏令:“谁能捕到雅罗鱼,让我拍张照,我给他1000块。”让他遗憾的是,悬赏发出五年了,却没有人来领。
雅罗鱼要在缓流和砾石滩产卵,产卵温度在15℃左右。每年,这些高原鱼种随着河水下泄,一直到兰州河段,到产卵季节后,还要洄游到龙羊峡河段。随着上游水电站的增加,龙羊峡到刘家峡之间,密集的梯级水电开发,为鱼类洄游设置了一道又一道闸门,鱼类种群的生存空间已经日见狭窄。10多年前,黄河上游常见的鱼有花斑裸鲤、黄河落烈沟鱼、金点眼赤鱼,还有五六种高原鳅。可如今,鱼越来越少。
2011年5月-11月,黄河流域渔业资源管理委员会对黄河流域鱼类资源进行野外调查,这项调查验证了一直以来人们的担心:历史上出现于黄河流域的鱼类,本次调查大部分均未采集到。对此,该管理委员会的解释是,近年黄河上兴建了大量水利水电设施,黄河上游水电站分布密集,对鱼类洄游通道造成了严重威胁。
1958年,黄河流域第二座水利枢纽工程青铜峡拦河大坝开工建设,成为集发电、灌溉、防洪于一体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不过,经过50多年的运行,该水电站各类设备已步入老化阶段,电站坝段有2000余处出现裂缝。另外,大量的淤泥也严重威胁着护岸和东干渠的安全。(摄影/王琛) 2012“黄河十年行”考察队走到鄂陵湖边黄河第一坝时,黄玉胜就很遗憾地对朵华本说,“这座装机容量只有2.5万千瓦的小水电站虽然让你们有电用了,可是这个大坝却阻隔了黄河鱼类的游动。黄河鱼从源头开始就被上下阻隔,这对一条大河来说是危险的。现在很多国家不再建大坝的重要原因就是对鱼的影响。而在我们中国,甚至连一些领导也认为:那不就是几条鱼吗?”
修建水电站对河流生态的重大影响,早已引起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如今,黄河干流上已经修建、正在修建或者规划修建的水电站大坝多达50座,它们就像一把把利剑,将黄河这条“龙脉”拦腰斩断。这些现代科技的产物,不仅对黄河水生生物带来致命影响,也即将让沿岸一片活了400多年的古柽柳走入生死攸关的绝境。
“这666棵古柽柳是特有的甘蒙柽柳,带给学术界莫大的惊喜——改变了人类对柽柳属的认识,增加了一个森林类型,堪称世界遗产。这片世界罕见的野生古柽柳林如果得以保存,是研究三江源地区气候变化规律的绝佳标本,具有无可替代、不可复制的生物多样性价值和景观生态价值。”研究青藏高原植物的科学家吴玉虎如此评价这个重大发现。
这片古柽柳位于黄河上游的青海同德县,创造了柽柳属植物的四个世界之最:树龄最大,远超过100年;胸高茎围最大,达376厘米;高度最高,16.2米;分布海拔最高,2704米。这些之最,连研究了50余年柽柳的泰斗级植物学家刘铭庭生平也是第一次看到。
巨大的管道将黄河水运送到高处,然后沿着各级渠道输送到农田里。这就是甘肃省的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它为当地极度干旱地区的粮食生产做出了贡献。而这仅是黄河为流经的中国西北部干旱地区所做贡献的一个缩影。(摄影/雷东军)
此后,经过吴玉虎、绿家园和媒体等多方呼吁,青海省省长和省委书记做出批示:对这片野生古柽柳林要认真研究,促成保护。随后,这片野生古柽柳林在生物多样性和自然遗产方面的独特价值又得到百余名植物科学工作者的认可,其中包括刘铭庭在内的3位院士。
可让吴玉虎没想到的是,2011年10月,《青海羊曲水电站库区及周边地区柽柳现状调查及论证报告》中,却以“甘蒙柽柳既不属于珍稀树种,也不属于国家重点保护树种”为由,认为这片野生古柽柳林没有原地保护的价值,做出迁地保护的结论。
吴玉虎认为这显然没有尊重科学发现和其中所蕴涵的独特生物多样性价值,于是他还在四处奔走,希望政府能够正视古柽柳的保护。2012年4月,两位美国柽柳专家专程前来青海考察古柽柳。
2012年8月,国家林业野生植物保护司司长前来青海调研相关情况。2012年9月,《青海羊曲水电站库区及周边地区柽柳现状调查及论证报告》重新召开论证会。如今,要淹掉这片古柽柳的羊曲水电站还没有考虑重新选址,这片古柽柳林还在生死存亡中挣扎。
在引黄入晋工程山西朔州的地下工地,工人们正在铺设管道。引黄入晋工程就是从黄河干流的万家寨水库取水,分别向太原、大同和朔州三个能源基地供水,设计年引水12亿立方米。对于黄河来说,沿线各省的需水量正日益增加,引发了黄河干流的水危机。(摄影/王牧)
要想将黄河上大大小小的电站数清楚也不容易。仅上游,几乎隔20公里就是一个水电站。我们“黄河十年行”从龙羊峡、拉西瓦电站向下走,一共考察了李家峡、直岗拉卡、康扬、公伯峡、积石峡、寺沟峡等6个水电站。黄玉胜说:“这一段水电站密集,可谓是人类对黄河上游的重度干预。”
而说到黄河的大坝,三门峡就是其中不能绕开的一座。人们常说的“人门”、“神门”、“鬼门”三门,就是我们熟知的三门峡。
三门峡建大坝后,仅仅一年半时间,15亿吨泥沙就铺在了从三门峡到潼关的河道里,使得潼关河床抬高4.5米。从秦岭下来的黄河最大支流——渭河,因来水宣泄不畅,原本从无水患的两岸也不得不修起防洪堤。关中平原的地下水无法排泄,田地浸没,迅速盐碱化,甚至沼泽化,粮食连年减产。泥沙淤积不断向上游延伸,己威胁到陕西重地西安。2003年秋天,陕西全省连降暴雨,渭河流域洪涝成灾。然而,这次小洪峰却形成了50年不遇的大洪灾。
在“黄河十年行”的专家队伍中,黄河水利委员会的高级工程师齐璞坚定不移地认为黄河是害河,一定要靠人治理。为此他不停地研究、呼吁。他认定:尝试用人造洪峰来实现冲刷河道的功能,使下游河道变深,不易漫堤决口,对防洪意义重大。这与我认为应该恢复黄河自然属性的观点相隔甚远。
在山西大同,一个建造输水管道的工厂正在为引黄入晋工程加紧制造管道。对于中国决策者们来说,黄河水资源的统一调度和合理配置至关重要,既要努力实现缓解沿黄河各省区的缺水困难,又要保证黄河不断流。(摄影/王牧) 正因为意见不同,我与齐璞曾发生了多次激烈争论,有时甚至要靠同伴出来劝架。研究黄河史的专家徐海亮也告诉我:古人从大禹治水获得的精神力量是深远的,人们最崇尚的仍旧是通过自身奋斗可以战胜水旱灾害,可以去控制黄河,古人这样去想,也这样去做了。从《天问》到《农政全书》中的“人能胜天”,都体现了这一思想。从自然哲学观到社会哲学观,人们从治水中获取了巨大的社会实践信心。以排水治河为中心的大禹治水,成为四千年来全民族水利活动的某种原动力。
这样看来,我们先辈早就有了治水、利用水的先例。但是,徐海亮同时强调,古人和今人的治水是不同的。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一些先人修的古渠至今还在使用着。
2010年8月,“黄河十年行”一行人一大早出发,从银川市区来到郊区的唐徕渠。中科院地理所研究员尤联元告诉大家,在宁夏,古时的灌溉渠道共分五级,最大一级是主干渠,最小一级是毛渠,其中还包括支渠、半渠和农渠。这五级渠道纵横交错,构成庞大而稠密的灌溉网系统,至今还在为宁夏平原的农田送水。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唐徕渠,渠边清风簌簌,垂柳依依。水生态专家王建站在渠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柳堡的故事》。在古渠旁,我们体会到的是河流的健康与丰富。没有被硬衬的坡上植物,不仅起到了天然护坡的作用,而且还可过滤污染物。
汾河是黄河最重要的支流之一,在位于山西五寨县汾河源头的水母洞,当地人争相来这口古井取水。但是这股清澈的源头活水并没能持续下去,长期以来汾河流域生态环境遭受严重破坏,特别是汾河中下游大量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排入河道,并最终汇入黄河。(摄影/王牧) 古渠也是人类在利用自然,可不像大坝那样拦截后把泥沙留在了库里、让鱼无法洄游、让黄河断流。古渠闸门的作用是,需要灌溉的时候打开闸门放水,不需要灌溉的时候放下闸门蓄水。不管是洪水来了,还是干旱,这个闸门起着关键的调节作用。
我们沿着古渠往前走时,发现一条从唐徕渠引水的小沟。这条小沟从马路下穿过,通到农田里,可是这里的农田已经不需要灌溉,因为正在施工的高楼大厦很会就会取代农田。这只是正在全国进行的城市扩张的一个缩影。城市扩张使得原本用于灌溉的大小沟渠得不到维护,“毛细血管”不通。研究黄河一辈子的老科学家尤联元看后说:这可能是造成干旱洪涝的原因之一。
离开唐徕渠后,我们来到声名远扬的青铜峡。青铜峡谷的形成离不开大禹的功劳。相传远古时大禹在此治水,曾提笔在山岩上写下了“青铜峡”三个大字,从此这段峡谷便有了青铜峡的美名。
可是,随行的水电专家黄玉胜站在青铜峡旁,显得愁容满面:“青铜峡水电站是宁夏唯一一座水电站,始建于1958年。如今该水电站各类设备已步入老化阶段,在电站坝段出现过2000余处裂缝。另外,大量淤泥也严重威胁护岸及东干渠的安全。虽然也在不断修缮,但仍存在隐患。”
作为黄河中游地区的黄河干流与支流汾河的分水岭,山西吕梁山地区的众多河谷水系也成为支撑黄河水量的一个重要来源。不过,在聚集能源、化工企业的吕梁山深处,隐匿着企业排污的管道,这些污染的河水也最终流入了10多公里外的黄河。(摄影/雷东军)
据水利专家判断,中国水库的平均寿命只有50年,条件较好的美国水库平均寿命也不过300年。可都江堰已存在了2260多年(可惜2001年修了紫坪铺大坝后都江堰的作用不复存在)。
大坝和古渠,一个不到百年,一个历经千年,相差的不仅仅是时间。都江堰的长寿得益于它以水治水、因势利导、兼利天下的完美理念。都江堰的飞沙堰还把今天水库无法解决的淤沙问题早就解决了。正如中国水利学会水利史研究会会长周魁一所说:不好说古人的思想绝对胜过今人,当时的技术力量没有今天这样强大,古人对自然的态度是敬畏和适度改造。
坝和堰,一横一纵,一堵一导,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治水哲学。坝意味着对水的强硬抗衡,对水流方向的强力阻遏,是人与自然的迎面撞击;而堰则意味着对水的因势利导,在达到人的引水目的的同时,并不违背水的自然本性。
从大禹治水到今天,我们先辈在与自然相处时,积累了很多非常好的经验,只是我们今天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些好经验了。曾治理过太湖的范仲淹提出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古人治水,道法自然,那今人治水道法的是什么呢?
黄河生态面临生死关卡
自从“水患”问题自新中国成立后渐渐平息以来,黄河的另一个问题——“生态”,近年来在经济高歌猛进的驱动下,开始受到世人关注。有人说,黄河是全世界最为复杂的河流,根本原因在于黄河是全世界输沙量和含沙量最高的河流。黄河的水量并不丰沛,却以占全国河川径流2.4%的有限水资源,滋养着全国12%的人口,灌溉着15%的耕地。如今,被子孙后代围追堵截上千年的黄河,正日益遭遇源头生态恶化、众多大坝拦腰截河、水体污染、湿地破坏等厄运,已经变得奄奄一息,丧失了作为一条河流的尊严。她的最终命运将是成为一条任由人类“宰割”的人工河吗?1、源头恶化
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三江源生态环境开始恶化。雪线上升,湖泊萎缩,湿地退化,径流量减少。早在2001年,黄河源头曲麻莱县的108眼井有98个已见底;玛多县内4077个湖泊有1000多个已干涸。三江源退化、沙化草地面积,已经占可利用草地面积的53.77%。高寒草甸的鼠害面积占可利用草场面积的28.49%。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藏羚羊由原来10万余只曾经下降到3万余只(后来的数量在逐渐恢复),马麝已濒临灭绝,白唇鹿、马鹿、雪豹数量锐减。
2、大坝截流
黄河干流上已建、在建、规划建设的水电站大坝共有 50座,密集地分布在黄河上游和中游河段。这些众多大坝水电站的修建,不仅截断了自然流淌的黄河,也造成了水电站周边地区地质气候变化、河流生物生态环境破坏等问题。例如,黄河上游青海段现有鱼类35种,其中土著鱼类有22种,极边扁咽齿鱼等12种被列入《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和《中国物种红色名录》,其中厚唇裸重唇鱼、黄河雅罗鱼、拟鲶高原鳅等黄河鱼类已处于濒危境地,而未列入红皮书名录的其他鱼类资源量也很稀少,且个体趋于小型化,种群呈现退化趋势。
3、水体污染
据有关部门的统计显示,近20年来,黄河排污量增加了一倍,十几条重要支流成为“排污沟”,干流近40%的河段丧失水体功能。黄河流域每年因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115亿-156亿元。多年来工业污染一直是黄河水污染的“祸首”。从青海,经甘肃、宁夏至内蒙古,黄河沿岸能源、重化工、有色金属、造纸等高污染工业企业林立,产生出了大量污染物。
4、湿地破坏
黄河流域的湿地是众多鸟类的栖息地,近些年却因为人类大规模的开采,导致众多湿地面临面积萎缩、生态退化的困局。例如陕西合阳境内的黄河湿地20多年来,芦苇面积不断减少,天然湿地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黄河入海口的黄河三角洲湿地,也面临石油开采、化工企业污染、围垦改造等严重侵扰,湿地的生物多样性急剧减少。
沙漠之痛 这里的毁灭静悄悄
化工企业让库布岱搬家,她就不搬。她说:“我舍不得离开我们这块地方。我家旁边就是沙漠里的天鹅湖,我要守护在这里。”
在黄河流经的宁夏中卫市境内的腾格里沙漠,化工园区某些工厂排放的污水正日益侵蚀着原本纯净的沙漠生态系统,危及当地人的健康,同时,这些污水最终也将通过地下水交换,流入附近的黄河。(摄影/雷东军)
我们来到腾格里沙漠时,当地牧民巴伊尔已等候我们多时了。号称有中国最神奇沙漠草原的腾格里沙漠,它的东南部就紧挨着黄河的大“几”字形弯。作为中国四大沙漠之一的腾格里沙漠,虽然黄沙漫漫,却生机盎然。而在巴伊尔看来,腾格里沙漠与黄河关系极为紧密,因为他们认为沙漠的地下水就与黄河通着,互为补给,两者是“同呼吸,共命运”。现在,黄河边上的这个沙漠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30岁左右的巴伊尔就是阿拉善左旗腾格里镇的牧民,从小在腾格里沙漠摸爬滚打,长大后外出在大城市打工多年。他在网上看到关于“黄河十年行”的报道后,主动与我们取得了联系。
巴伊尔等我们,并不是让我们看这里充满生机的沙漠植物和特有的白骆驼,而是去看沙漠里的工业园区。目前,腾格里沙漠深处正在规划一个巨大的工业园区,而巴伊尔家的牧场已被强行征用。
“咱们牧民,年纪大一点的整天哭鼻子,流眼泪,祖祖辈辈在这放骆驼过来的,突然就不让我们放牧了。”巴伊尔说。
但是,开发的趋势似乎不可阻挡。巴伊尔把我们带到一个四面插满旗帜的地方,路边竖起了一幅巨大的工业园区地图,这里总共有34家化工厂,过亿资产的有4家。
黄河岸边的内蒙古乌海化工厂排放出大量废水和化工废料,并有大量的工业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流入黄河。这里的天空还经常飘荡着红色、黑色的烟尘,当地居民多次抗议工厂排放污染,也无法改变这种现状。(摄影/卢广)
巴伊尔说:“征地时,只给每户牧民两万块钱,就让我们这600牧民搬家。34家大企业看中了沙漠这块地盘,就要我们放弃世世代代居住在这的生活和文化。有钱人怎么能这样?挣钱怎么能这么挣?在沙漠里搞开发,就这样开发吗?”巴伊尔一口气向我们提了这么多疑问。
巴伊尔说,更气人的是,当地政府通过换证的方式,把牧民手中1998年颁发的《草场使用证》换发成2008年颁发的《草场经营证》,并虚报禁牧的面积,为大企业的无序开发提供便利。
“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他们把沙漠弄成了什么样子。”巴伊尔带我们去看因探矿而被挖开的沙山,那一条条的深沟令人心痛。然而,采矿不过是将沙漠开膛破肚,更令人心碎的是,部分化工厂草草地在无人烟的地方建几个足球场大小的池子,每天将污水用卡车拖进去,直接排到沙漠深处的污水池。一车车的化工厂污水就这样倒在了腾格里沙漠,把黄色的沙漠变成黑色的污水池。
虽然我们事先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被那里的情形惊呆了:混凝土衬砌过的蒸发池中,水散发着恶臭,这是一个蒸发和发酵池。有人往池里扔了一块小石头,水里的涟漪和溅起的水珠都是黑黄色的。而那股臭味,让我们不管怎么捂鼻子和嘴,也难以忍受。
2012年我们又和巴伊尔联系上。自从2011年我们报道了腾格里沙漠遭化工污水污染后,那里是不是会有变化?去年那个污水池还在吗?还有一卡车一卡车的污水往里面倒吗?
羊皮筏子曾经是青海、甘肃、宁夏一带黄河流域最古老最重要的一种水上交通工具。从上世纪80年代起,这项古老的交通方式逐渐销声匿迹。近年来为开发旅游,羊皮筏子再次兴盛起来。(供图/gettyimages)
现实是污水池还在。蒸发池附近,还有一股股没有任何处理的污水直接排进沙漠。赵连石说,他们两个月以前拍摄到的两个污水坑已经被用沙子埋上了,但还能看到污染了的沙子不同于其他沙子的颜色。
我们在污水池边呆的时间不过两小时,一行人个个喊头疼,嗓子疼。而那里却是牧民的家。后来,我们把在沙漠里拍到的黑水“哗哗”流进金灿灿沙漠里的照片放在微博上,几个小时里,就有5000多条的转发和评论。
离开污水池后,牧民那仁把我们带到他家附近的一个水井前。那仁用一根绳子拴着桶把水打上来,拎起来给我们看,绳子长度还不足他的身高。也就是说,这里的地下水水位只有1.5米左右。而这里离污染水池有多远呢?两公里。更要命的是,这里离黄河也就只有几公里。事实上,像黄河沿岸分布的其他企业一样,这里的化工企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污水排入地下,最终汇入黄河。
而腾格里沙漠,本就四处有着清澈的水源。沙漠中心就有一个绿洲,当地人叫通湖草原。那里有一个传说,有个喇嘛在那仁湖丢了一个打水的扁桶,在几十公里外今天工业园区附近的一个湖里被冲了出来。牧民说,我们沙漠下面的湖水是连着的。
那天傍晚,在沙漠中一个被当地人称为天鹅湖的水面上,我们看到了白色的天鹅,红色的赤麻鸭,还有芦苇中那成群的小鸟。也许用不了多久,这幅诗情画意的场景也将因污染而不复存在。
黄河壶口瀑布鸟瞰图。壶口瀑布是黄河中游流经晋陕大峡谷时形成的一个天然瀑布。黄河流至壶口一带,两岸苍山夹峙,把黄河水约束在狭窄的黄河峡谷中,河水聚拢,收束为一股,形成特大马蹄状瀑布群。(摄影/王琛)
当地牧民库布岱还热情地带我们去看她家乡的美。我们的车子开到沙漠深处,一丛一丛的小灌木,有的还绿着,有的已经红了。小树林里是腾格里沙漠著名的景点水稍子,也叫响泉,透明的水中长满芦苇。有人轻轻喊了几声,忽然就看到一处喷着水的泉眼。虽然喊泉非常神奇,但本地牧民并不愿意喊,他们觉得这样是惊动水神。库布岱说,“这里的泉水原来可以喷得老高,现在不行了。”
在响泉旁我们碰到了牧民段巴特。他告诉我们,他家附近现在挖了41个水井,供化工企业用。41个都是深水井,这样用沙漠里的水,有多少够他们用?现在沙漠里的很多海子都干了。再这样下去,沙漠就真的成了死亡之地了。
库布岱家的房子很小,也很简陋,偌大的沙漠中就她一家,周围已被化工厂的烟囱包围了。她有四个孩子,都在外面工作,只有过节才轮流回来看看她和老伴。平时只有她和老伴还生活在这里。她老伴曾是这里的小学校长,现在退休了。今年60岁的她,请人帮忙养着4头骆驼,60多只羊,一匹马,一头驴。如今草原禁牧了,要是不禁牧,她家过去都有2000只羊。
“有谁不爱自己的家呢?我们这里过去真美!”库布岱说这话时,脸上充溢着自豪感。化工企业让她搬家,她就不搬。她说:“我舍不得离开我们这块地方。我家旁边就是沙漠里的天鹅湖,我要守护在这里。”
乌海一家生产PVC产品的化工厂排放出大量废料和废水,危及了周边地区和黄河的生态安全。一些环保主义者批评,这种高污染的产业结构虽然是GDP高速发展的强大拉动力,但不仅牺牲了当地人的长远利益,对眼前利益也产生了极大祸害。(摄影/卢广)
我们离开库布岱家时,她想起我们到她家连碗奶茶也没喝,所以一定要请我们吃顿饭。于是她把屋里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她想找的钱。为此,库布岱送我们走时,一脸沮丧和难过。
临分别时,库布岱突然用生涩的汉语问我们:“为什么有人花钱保护环境,有人为了钱破坏环境?为什么有人爱钱,有人不爱钱?我就不爱财,我爱我的草原!我爱我的家!”
库布岱的困惑其实也是我们很多人的困惑。在对黄河3年的考察中,我们见证了人类为了自身短期利益,不断攫取、破坏黄河以及沿岸自然、矿床资源的现象。在不断开发利用的诱惑下,我们早已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黄河和它流域内的生态系统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历史上,黄土高原的开发,就是人类攫取自然资源的典型写照,而此后,这种开发又为后人带来了无穷的灾难。2010年8月18日,“黄河十年行”一行从宜川县出发,经吴堡、绥德来到榆林。这一段属于黄土高原的陕北部分,黄河的中游大部分从这里穿过,称为北干流。我们的车队一路循着黄河逆流而上,在高原上奔驰。车窗外,低山丘陵连绵起伏,除了偶尔见到石质山地外,基本全是黄土堆成的山,在水力、风力、重力共同侵蚀下,四处都是沟壑纵横。这些不断冲刷下来的泥沙汇入黄河,最终也为中华民族带来了千年的灾患。
黄河流经内蒙河口镇到山西禹门口这段时,冲刷出黄河干流上最长的连续峡谷——晋陕大峡谷。它长达725公里,也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大峡谷之一。不过,在修建水坝、两岸采矿、兴建工厂等人为因素的影响下,这段由黄河水亿万年切割出来的雄壮大峡谷也面临着无法预测的可怕命运。(供图/gettyimag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