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公益诉讼与法律赋能

失格君

[paragraph]作者：武汉大学公益与发展法律研究中心 高薇



2011年8月，笔者在报纸上读到关于云南铬渣污染的报道，开始关注此事件。2012年5月下旬，笔者有幸参与了由“自然之友”、重庆市绿色志愿者联合会和云南曲靖市环保局共同作为原告提起的云南曲靖铬渣污染诉讼的庭前证据交换过程，并持续跟进案件的最新动态。作为国内首例由民间环保组织提起的环境公益诉讼，本案折射出我国公益法发展进程中的方方面面，其中包括法律人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维护公共利益，公民社会蓬勃发展、积极进取，公众的权利和参与意识提升以及国家权力和个人权利之间的疆界此消彼长。笔者作为一个以公益法研究、教育和倡导为己任的法律人，更是深刻感受到公益诉讼这一法律策略对于实现社会变革、维护社会正义的重要性。不仅如此，我们还看到在整个过程中，律师并不是唯一的主角，草根NGO、媒体，甚至公民个人都积极参与其中。而公益诉讼本身似乎也超越了纯粹的权利救济意义，潜移默化中实现了公共教育的功能。这为我国当前局势下的公益诉讼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即法律赋能（Legal Empowerment）。



近年来，法律赋能这一概念在国际上受到广泛关注，各国都在积极贯彻实施这一理念。法律赋能，或者译为赋权、充权、培能、增能、增权、使能等，有不同的定义，但大致而言，都是强调运用法律手段、尤其是让弱势群体学会自己运用法律武器，通过诉讼等法律途径，保护自身权益，摆脱贫穷，提升生活质量。法律赋能让每个人得以认识、运用法律，能够以自己为主导，通过个别的或集体的行动，获得更多做出选择和行动的机会，实现自身的权利与发展。



法律赋能理念立基于权利。我们之所以主张将其翻译为“赋能”而非“赋权”，即是为了强调权利并非他者赋予。每个人对权利的享有应该是平等的、固有的，但由于“权能/权力（power）”的不对称，导致弱者的权利更容易受到侵害，而无法获得有效救济。权能具体表现为行为主体自身的能力（capacity）和对他人的影响力（influence）。在云南曲靖铬渣污染案中，受污染地区的村民与污染企业之间存在严重的权能不对称。污染企业财力雄厚，而村民力量薄弱，缺乏必要的法律知识对抗污染企业，也无力承担诉讼的成本。不仅如此，污染企业某种程度上还受到官方权威（authority）力量的支持——为了阻止受污染的水稻被用来作为证据，当地一些镇村干部动员村民提前收割尚未成熟的水稻，村民的反对最后也以失败告终。法律本身是现实权力关系博弈的产物，在实施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受到权力关系的影响。本案中曲靖市环保局的原告资格备受争议，也表明了公众对于国家权力可能干预司法过程的担忧。但权力与法律是相互影响的，因此，法律赋能致力于使行动主体有能力借助法律人的力量，运用法律，改变当事双方权能/权力失衡的状态，主导实现权利保障和社会正义的行动过程。



这次云南铬渣案，作为影响重大的公益诉讼，其重要意义在于民间环保组织与律师的合作。法律赋能重视弱势群体自身以及公民社会（CivilSociety）的作用和能力。与高高在上的“专家”相比，弱势群体更了解自身的法律需求。公民社会的建立与完善是实现社会正义的最重要因素。如果没有公民对权利的敏感度和法治意识，公益诉讼不可能依靠法律人的一厢情愿持续发展。法律倡导没有公民的参与和支持，就无法使法律真正成为公民权利的保障。

民间组织作为公民社会的核心组成部分，相较于松散的个人，拥有更多资源和力量，其独立性和代表性助力其成为弱势群体的发声器。同时，民间组织立足社区，往往也比外来的专家更了解当地情况，还可以持续地在某一社区内服务。然而，如同中国政法大学王灿发教授所说，中国的很多民间环保组织还缺乏运用法律规定采取行动推动环保的能力。环保NGO需要利用法律来监督政府和企业，并进一步倡导政策和法律的完善。因此，该案一个重要成果是民间组织得以参与提起环境公益诉讼，这本身即是一种法律赋能。通过参与诉讼，并与环保公益律师合作，民间环保组织提升了行动能力，为其维护弱势群体的权利减少了法律障碍。


公益诉讼就其影响力而言，可以实现公共教育的功能。如前所述，要使法律切实保护公民的权利，公众参与至关重要，需要渗透于公共政策制定的各个环节。公众知情权、监督权和发表意见的权利必须得到充分保障。要实现这些权利，政府信息公开、听证等制度的自上而下的实施不可或缺，但更基础的是要提高公众的参与意识，自下而上的推动公众参与。所以，作为“赋能”过程的社区法律教育（community legal education）具有重大意义。公众首先要知道自己有权利才能主张权利，然后他们进一步需要知道如何主张权利。

在本案当中，一些公民个人为诉讼提供了很大帮助。例如一位叫霍泰安的公民，他在看到关于曲靖癌症村的报道后开始关注这件事，自发进行调查，并将调查的情况通过微博等新媒体对外发布。他在聊天当中提到，自己以前看过讲述环保律师做公益诉讼案件的电影《永不妥协》，从中受到启发。法律人不只是被动地为公众提供专业服务，而是要作为法律知识和社会公众之间的桥梁。在法律权利与社会现实之间，法律人与所有公民一起努力。公民成为主张权利的真正主体，法律在为权利而起的斗争中，通过法律人之手发挥出正义的全部力量。

当每个利益相关的公民、社区成员都能获得权利意识和维权能力的提升，法律倡导和公益诉讼才会更加行之有效，权能/权力不平衡的状况才能得到根本改变。正是在这样前赴后继的公益诉讼与推陈出新的法律赋能行动中，法律真正做到了“让无力者有力，让贫弱者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