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区做研修生---赵翔

张可馨 · 发表于 2012-11-22 16:57:07

原文链接：http://www.greenyouther.org/page/index.php?id=1104

摘要：在云塔村的日子，我每天早上起床吃点糌粑，就开始了一天的访谈计划。今天要访谈什么内容、要和什么人聊天、要获得什么样儿的信息，都要提前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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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翔今年23岁，籍贯扬州，是个普通但又有点儿特殊的男孩。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处处都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身体上成熟了，但心灵没有；智慧上丰盈了，但心智上好像又缺了点什么。青春期残存的荷尔蒙像是一只冲动的兽，拼命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逃逸出来。

作为这个年纪男孩的代表，赵翔喜欢玩电脑游戏，可以为了游戏通关而不眠不休；作为这个年纪男孩的代表，赵翔又拼命阅读，贪婪的想吃掉世界的一切知识。他善良，天真，文艺控；他敏感、任性、孩子气。像是一个矛盾体，集合了一切复杂的情绪，但又上善若水，把所有纷杂波折处理的一团和气。

2011年，赵翔参加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青年潜力研修生培养计划来到青海三江源，开始了为期一年的社会研究。一年后，带着一脑子对于藏区社会经济文化思索和困惑，赵翔加入山水，成为山水的一员。

你问他在三江源找到了答案了吗？他说不知道，所以还要找。
这个年纪的赵翔，谁看着都有点儿羡慕，谁看着都有点揪心。嗬，这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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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想流浪的人/喜欢尝试不一样的东西

杨广辰（以下简称杨）：你第一次去三江源是什么时候呢？感觉如何？

赵翔（以下简称赵）： 2010年的8月份。那时候玉树刚刚地震完，我参加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以下简称“山水”）的灾后生态旅游考察，第一次去了玉树。那时候余震频起，玉树给我第一印象还是挺破败的，但另一方面（玉树）对于我而言，完全是一个完全新奇的世界。你去了那里，就会发现那里有很多的佛像、很多的藏民，感觉非常亲切、新奇。

杨：你在那边住了多久呢？

赵：第一次我只住了三天就走了。

杨：后来呢？怎么又回到了三江源，一待就是一年呢？

赵：后来我大学四年级来到山水实习，毕业的时候知道山水有研修生计划。对我来说，三江源是个特别神秘的地方，而我本质上是一个特别想流浪的人，所以就抱着一种探秘的精神，我对我自己说：ok，我就是想去这样一个地方。于是我就去了。

杨：那在决定要来三江源的之前，你的生活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呢？

赵：在来到山水之前，我一直在在GREENSOS（绿色学生组织网，成都一个在校大学生发起的环保组织），从大一待到大三。大一大二都在做项目，大三的时候就做了GREENSOS的总协调，当时“号称”全国最年轻的总协调，呵呵。我对于三江源的好奇心，就起源于大三的那场调查。调查结束后，感觉很新奇，和以前做学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喜欢尝试不一样的东西，我的好奇心特别强。

杨：除了好奇心，有没有其他东西在推动你？

赵：我其实一直没有想得太复杂，我觉得去（三江源）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儿，是一种缘分。到了当地之后，我越来越感受到这里的文化、这里的宗教、这里的人，都特别奇妙。我每天都会做一件事儿，就是找一个人聊天，去认识一种花儿，去找一个小动物……那里的一切都是全然不同的。这种花我昨天不认识，但是今天认识了；这个人的故事我昨天没听懂，但今天又有了不同的感受。这一切都太有意思了，所以三江源对我来说这里每天都有新的东西，每天都有新的收获。所以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寻找更多的可能。

带一大壶的稀饭去野外，认花儿找鼠兔看动物/权力交给他们，他们就能成为三江源保护的主人/我变成云塔的一分子/人生中看到过的最漂亮的月亮/拥有一种日然滋生向上的力量

杨：在遥远的三江源，你的一天是怎样的呢？

赵：一开始开到玉树，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八点钟起床生炉子。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村委会里，要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用牛粪生炉子。然后花1、2个小时来做饭（稀饭）。吃完十一点，我就用保温壶带一大壶稀饭去野外，认花儿找鼠兔看动物。下午五点钟回来，再继续生炉子。因为我们不懂得怎么保持炉子燃烧的状态，就只好一切重来。然后再花两个小时做晚饭，一边吃一边就等着天黑。后来我特别怀念那段时间，在没有电的情况下点着蜡烛看书，感觉世界特别安静。

后来，我换了一个地方开始做自己的虫草研究，那个地方叫云塔村。确定了研究方向后，我的状态就不一样了。而且换了地方感觉特别幸福，这次终于有人可以给我做饭了！

在云塔村的日子，我每天早上起床吃点糌粑，就开始了一天的访谈计划。今天要访谈什么内容、要和什么人聊天、要获得什么样儿的信息，都要提前计划。我基本不会走太远，都是在村里和不同的人聊天，到不同人家喝喝茶，聊聊天。天黑之前回来吃饭，晚上大把的时间用来读书。后来我发现在三江源工作，身体特别重要，所以休息的时间就比较多。

杨：今年八月份，你在北京做的研修生分享《一座村庄里的三江源》给大家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你是怎么会去云塔村做虫草研究呢？

赵：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吧，一开始我来到云塔村，是因为听说那里的野生动物特别多，所以我就去了。后来我渐渐发现，这个村子有一些特别好的管理制度，比如说，他们村里的公共事务，都是自己商议来完成的。我想在当下藏区这样的一种环境里，它依然保持着这样一个比较好的社区管理制度，尤其是在针对虫草这种公共资源的管理上，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我觉得，在藏区的这样一些基层农村社区，他们完全可以自己管理自己的公共资源或者环境资源（比如草场、虫草）；另外，在资金的分配上，农村社区每年有几百万的虫草收入，通过村民自己的决议，它也可以分配的非常科学、公平。以云塔村为例，它每年会拿出虫草收入的30%，给那些1994年后迁到当地的100多个老人，保障他们的生活。剩下来的钱，再平均分给这个村的所有人。那些老人在拿到那30%后，可以继续再享受剩下虫草收入。

这是一种非常惊人的社会哲学。我们在平地上讲什么平均主义啊、什么公平啊，到了云塔村你会发现这些东西早已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我们把这些内容整理出来，就会发现他们能够很好地管理自己的自然资源、分配自己社区的公共资金。我们只要把权力交给他们，他们就能成为三江源保护的主人！

杨：在村子里的时候无聊吗？

赵：以我的性格，我不是一个会无聊的人。在村里的时候，我住在社长家。我每天都会拉社长一起玩，他去哪里我就去那里，一起做许许多多特别有意思的事儿。村里的集体活动我都会参加，比如今年3月份，村里挂经幡来祭祀他们的神山，我就也跟着他们一起扛水泥，爬着45度的山坡，去山上举行仪式。虽然在高原上干体力活累得半死，但是我特别开心，。对我而言，其实这样一对一的交流还是有点不自然，但要是变成面对一个群体，我会感觉很适应，变成集体的一分子。我变成云塔的一分子。

在云塔村的日子里，有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夜袭”云塔村！我和12个村民一起去看村子里有没有人没有交草皮费用。我们从晚上九点钟一直走到第二天四点钟，沿着通天河——就是长江的源头之一一直往前走。路上我摔了两次，衣服都湿透了。和我一起的村民就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穿。过了没多久，路上又遇到下大雨、冰雹，反正各种倒霉。但就在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我人生中看到过的最漂亮的月亮。一轮月亮就铺在长江的边上，特别特别的圆。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云塔夜行记》就是讲这个经历，非常的刺激。

杨：在做研修生的一年中，你最开心和最生气的事是什么？

赵：我到现在还没有想过我最开心的事儿是什么，因为过去的一年比照我以往的日子实在是太棒了。至于失望的日子，每个人肯定都会有。刚刚到三江源的时候，你会很迷茫不知道要做什么。在没有确定研究的主题之前，我常常想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虽然每天我都有新的体验，但我不知道这些体验将来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帮助，我将走向哪里，那些努力和知识的沉淀最终又会变成怎样的结果。很多时候，必须反复地问自己：我做这些事，获取这些知识是不是有用？包括到了现在，我还是会有这样的迷茫。而且在三江源的环境里，你也没有办法和很多人去沟通，没有办法看到自己每时每刻的变化和成长。自己看不到，别人也不会跑来对你说：嘿，赵翔，过一个月或半年你成长了。

因为研修生只有一年的审核期，所以那种期待被鼓励和认可的心情是很忐忑的。

杨：现在从研修生变成员工，感觉如何？工作和心态上有差别吗？

赵：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我还是愿意去选择当研修生。我觉得山水的研修生项目实在是太棒了，那是一个没有压力的成长计划。你不用交很多硬性的报告、做很多管理上的事物，有很多的时间用来看书，可以自己向任何方向自由延伸。虽然有时候会感到迷茫，但却拥有一种日渐滋生向上的力量。

当然，有些责任是你必须要承担的，但我还是怀念当研修生的日子。当然，如果两者工资一样高的话就更好了，呵呵。

杨：未来在三江源地区，你自己有没有一些期待或者抱负？

赵：我自己觉得在现在的条件下，我还会在三江源待二、三年。我想继续在云塔村待着。

在未来几年，我想花功夫把三江源藏区的文化、社会、经济搞清楚，让我自己可以有自信告诉其他人说，这个村庄为什么是这样子以及它背后的逻辑是怎样的。我想告诉所有人，告诉所有外面的人：这些千百年来生活在三江源的居民他们是有能力来保护自己的家园；他们应该成为这些保护权利的主体；他们是三江源真正的主人。

好奇心重的人/始终保持对于环境的热忱和信仰

杨：在和你聊天的时候，你经常提起诸如“缘分”、“奇妙”之类的词，那你怎么看待人和全体之间的联系呢？你好奇心重吗？

赵：我觉得是我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或者说是在这个过程（研修生计划）中我刻意地让自己变成这样。当我们来到一个全新陌生的地方，好奇心是可以让我们在一个艰苦的环境里长期待下去的最大的动力。当然，现在回过头我觉得三江源不艰苦，但好奇心非常重要。尤其是在我现在这个阶段，比其他东西给我的动力都要强大。

杨：“好奇心”也是你做环境保护工作的理由吗？

赵：其实一个很自然的过程。2008年汶川地震，我去青川和绵阳做志愿者，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让我明白其实自己可以做更多的直接面对人的工作，对别人有益对自己也有益。再加上我大学念环境专业，在学校参加环保社团，这两条线交汇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