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鸟是自然保育运动的立桩点(刘克襄)

鸻鸟

此文是台湾作家刘克襄在1983年写的。觉得对现在大陆的观鸟及自然保护运动仍有大的参考价值。
选自《消失中的亚热带》

赏鸟是自然保育运动的立桩点

刘克襄

赏鸟的观察过程虽然是一种个人行为，由于必须具有求知与关爱自然的兴趣，使得人与人之间会主动去寻求团体的组成。在台湾，目前赏鸟活动格局仍小，大约只有四、五个小社团，人数也不多，所以一直不为人广泛注意。但正如大多数已开发地区的赏鸟团体，他们是生态环境运动的立桩点，将来势必会扩大，成为生态环境运动里不可缺失的组织。

当前人们对于赏鸟活动的生疏、误解，主要来自他们从未接触、或是未曾经验过。也有些人在初略涉猎时，往往因为困惑于鸟种的鉴别，而认为从望远镜里去观察鸟类、认识鸟名毫无特殊意义。

是的，我也承认，起初三年的赏鸟期间，我个人也有这种烦恼。然而去年九月，开始作四季淡水河下游的鸟类调查，到今年十月结束后，重新思索近几年的赏鸟旅行，才发觉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我觉得有诠释的必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赏鸟本身具有的意义与精神。

目前居住在台湾都市的人，整日周旋于工商社会中，生活往往易陷于呆滞的困境。我们不断地重复出现空虚、茫然、无聊、倦怠的感受。为了突破或逃避这种所谓的无力感与异化现象，我们往往会借助某种消遣娱乐寻求纾解。于是有些人便从事登山、旅游、钓鱼等户外活动来寻求平衡。从居处于一个适当的位置，透过望远镜去注视鸟类的栖息行为也就是这类接触大自然借以获得身心纾解的方法之一。

当然，也不乏心智突然受到启发，或是基于爱护自然生物的心理，而去从事赏鸟活动者。不过，对一个熟悉、热爱赏鸟活动的人而言，爱鸟本身已非激发他去观察的主要因素。赏鸟行为中的观察过程，反而变得更为重要。我们不一定要这种过程视为严肃的问题，但它却值得一探再探。

大致说来，鸟类的被人捕杀或者濒临绝种的事实，除了证明人类蔑视自然生灵外，就一个赏鸟人的立场，这事也间接影响到他观察的权利，他应拥有的利益已遭人剥夺破坏(去哪里赏鸟?)，因此在一个已开发地区，鸟类生存的权利一旦遭受迫害时，都会引起赏鸟团体奔走疾呼。而且由于赏鸟人观察鸟时，直接的也注意到它周遭的栖息地域，于是也关心到它生存的问题。这是美国奥杜邦(Audubon)生态协会为何从单纯的保护鸟类，扩大组织关心到整个大自然生态环境的主因。

另外，为什么要去重视观察的过程呢?依我自己的赏鸟经验，鸟类只告诉我们特异的栖息方式，观察过程却教导我们认知的方法与路径。透过观察，我们学会的也不只是认识鸟种，或者熟悉周遭环境，因为观察本身即属于客观、消极性的行动，这时它额外提供一种多数人已忽视的行为。观察必须等待，等待必须耐心，这一串关系，往往促使人认识自己在自然界中所扮演的角色，认识自己原本具有的原始性，重新获得对其他事物的关爱。藉由这种行为，人也会发现自己更深层的一面，从而培养一条崭新的思路，透过来自外在环境的压力，建立个人的一套思考方式。

或许少数人会因为赏鸟而沉迷于研究鸟类行为，诸如专门收集鸟蛋、经年研究一种鸟的栖息等，一般人却不会有如此倾向。目前有兴趣赏鸟的人，或者将来从事这种休闲活动者，本身就应该认清，对于一件事物的爱好，寻求自我的平衡，绝对比深入了解事物本身来得重要。

我在台湾各地赏鸟的旅行见闻中发现，除了年轻学生外，大部分的赏鸟人口系生活于都市中年以上的男女，他们多半已有家庭，趁休闲假日到野外旅行赏鸟。

他们并不完全是美国鸟类学家法兰克，查普曼(Frank．M．Chapman)所形容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隐藏着一只向往自由的鸟。”他们或许是在刚开始赏鸟后，才释放潜伏蛰居在心里的鸟。但绝非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体验，见到一种他个人认为有意义的鸟，然后开始加人赏鸟的行列。也不一定是如鸟类学者形容的，受到“火种”(启发之意)的引燃。

他们更不具有中国固有传统，老庄哲学里天人合一的信念，强调自然与人是一体的。他们也没有明显、强烈的“环境意识”烙印在心上。

他们会感受到生态环境遭到污染、破坏，来自于经由赏鸟，发现鸟被捕杀，数量锐减与栖息环境缩小等因素，渐渐地也关心起自己周遭的领域。时日一久，他们的关心层面又扩大，不再止于看得见的鸟，正如别人接触到其他的公害问题，已扩大忧疑到未来长远的环境危机。

这些人由于本身利益遭受压迫，自觉性提早到来，比一般人对生态环境品质的要求更为强烈。尽管如此，我们却无法将之与美国六十年代兴起，至七十年代蓬勃的环境运动相比。除了他们本身组织普遍性不够外(事实上仍然微小、脆弱)，由于只是个开端，尚未提出一套完整基础的理论。大部分人仍然无法从赏鸟中培养人文精神，了解人与人，人与自然及人与内在心灵相互关系的现代意义，进而产生“关怀、牺牲、赎罪”的情怀。

然而无疑的，台湾的赏鸟人士，这些多半属于中产阶级的成员，几乎是在本身物质条件不虞匮乏的情况下，借赏鸟寻求生活品质的提高。他们是台湾大众消费文化下逃避物质化的先锋。他们从赏鸟，或者类似活动的过程中，已略具一种相当有代表性的心态，希望从工业文明中寻求内在精神的解脱。这种意识将随着经济、政治的开发进步，相对的愈形炽热，在未来渐渐扮演不可忽视的角色。

我会选择淡水河下游，从事一年的鸟类调查，因素固然很多。除了意识到这股潮流外，我十分感叹时下一般人对生态环境的生疏。多数人只熟悉口号式的“污染”、“保育”等生态字眼，或者戴奥辛、多氯联苯等有害人体的化学毒物名词，对于周遭生存的植物花草、飞鸟走兽的认知一概阙如，而后者却是民众参与生态危机共识的基础。结果，至今我们仍然缺少各种有关长期、完整，又具通俗可读性的生态书籍。我也一直有感于现代的作家们从未做过这种努力，才试图选择这种长期旅行，作磨练的过程。

我也期望未来，自己或别人作这一类生态环境的报道能拓展它的个人性，成为大众社会性的作品，进而形成政治意识，成为一项和平运动，与温和的社会改革主流。

台湾由于地狭人稠，在特殊的历史时空下，大部分人才一窝蜂集中于政经或者民主人权运动，而对开发中国普遍的生态问题缺乏关怀，保育观念在台湾显然仍待拓荒。在这块“保育”观念的处女地，生态环境危机显然也会随着日久岁长，达到与政治、经济问题等量齐观的地步。

一种思想要被人普遍认同，都需经过长期推广与发展，保护生态环境的运动如此，个中的赏鸟活动也是其一。有这种高度社会自觉意识的人过去甚少，现已到达要更多人参与的地步，不再是少数人单打独斗的局面。而要发挥实质的改革，更须有完整的团体组织，不是空洞的宣传能克尽其功的。

同时它也必须兼顾另一方面，即尊重、认识到现实。因为它将是未来政治化潜力相当大的一项运动，在和平的前提下，它也要衡量逸出现行政治轨道，过度盲目、激烈前进的后果。

一九六二年，当卡逊女士(Rachel Carson)的《寂静的春天》问世时，虽然只狭义地告诉我们面临生态的危机，却预示了未来生态运动的来临。台湾目前的生态环境报道也正如此，但一系列生态问题爆发开来时，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仍是一本本各种问题长期完整调查的书籍，与生态运动理论的充实建立。以便具体展开全面性的认知，了解我们到底面临什么样的生态，拯救台湾所面临的环境危机。

我们也不只企求任何一派党政团体将生态问题列入政纲、宣言。除了与民主运动作理论、行动的结合外，更急切的，我们应该拥有一个团体有组织、专业化，它截然与一般政党不同，也不属任何公家机构。它必须面对现今社会的阶段性、问题性，也必须展望到未来，审慎、乐观地继续踏出我们正确的前进步伐。

赏鸟事虽小，其观照的视野却十分宽广。它将来的组织，狭义的或许正如美国的奥杜邦生态协会，广义的却像德国的绿党。跟其他类似的生态团体一样，在某一个时空到来时，它们会汇聚如江人大海，不可遏阻。

袁烁

与君共勉！

隐形的诺顿

台的很多思想观念较大陆前卫一些，可以互通有无鼓励促进的

剧务

研究台湾的环境运动呢自然少不了赏鸟。

工大的秋

“他们会感受到生态环境遭到污染、破坏，来自于经由赏鸟，发现鸟被捕杀，数量锐减与栖息环境缩小等因素，渐渐地也关心起自己周遭的领域。时日一久，他们的关心层面又扩大，不再止于看得见的鸟，正如别人接触到其他的公害问题，已扩大忧疑到未来长远的环境危机。”

“透过观察，我们学会的也不只是认识鸟种，或者熟悉周遭环境，因为观察本身即属于客观、消极性的行动，这时它额外提供一种多数人已忽视的行为。观察必须等待，等待必须耐心，这一串关系，往往促使人认识自己在自然界中所扮演的角色，认识自己原本具有的原始性，重新获得对其他事物的关爱。”

这两段真是简直就是我的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

黄杨居士

是一篇不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