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军《在南京大学生环保社团论坛上的发言》

cassandra

说明：上周接到南京大学生环保组织"绿石"的邀请，希望我参加南京大学生环保组织论
坛并发言。因有事没去成，写了发言稿，交主办方作为交流材料。

在南京大学生环保社团论坛上的发言

高学军（江南时报特稿记者）

被邀请在这里发言我感到非常荣幸。今天讨论的主题是“大学生环保组织如何与社会合
作”，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话题，也正是我觉得对于学生社团来说很紧迫的一个问
题。

在进入正题之前，先向大家通报一个消息。首届中国十大环保民间杰出人物奖马上就要
在北京揭晓，应该是在25号。江苏宜兴的农民吴立红已经应邀去北京接受一个奖项，据
说他已经获得了一个“中国十大环保民间杰出人物奖，而且是排在第一位的。（作者注
：该评选结果已揭晓，吴立红仅获得民间环保优秀人物奖。据吴立红本人说，很可能江
苏方面有人前来作工作导致其落选。）前几天CCTV已经派记者到宜兴拍一个吴立红的专
题片。

这次评奖，我个人来看的话，不如上次的SEE生态奖的含金量那么高。为什么这么说，
大家看看评奖的组织。SEE是一个由国内一些比较具有社会责任感和全球眼光的企业家
们搞的，像中国的互联网之母张树新他们这些人，这些人给人以一种可以信赖的形象；
而这次的十大是由中国经济报刊协会和中华网等搞的，由全国人大环资委等“指导”。
我听说某省的《经济报》在推选候选人的时候，跟一些企业要赞助费，然后就把这些企
业主推选为“候选人”。所以最后我们在候选人名单里发现居然有化工厂的老板。当然
我们不是说化工厂的老板就不能搞环保，但是起码不是那么容易。他们要能够不污染环
境，我们就要谢天谢地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在评委会里面发现了中国青年报的李
而亮这样的人。大家可以上网搜索一下前不久发生在中青报内部的一场风波，看看李而
亮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说，这次的十大评选，在我个人心目中不如SEE生态奖的
分量重。不过我至少赞成他们把这个奖颁给吴立红。

我从去年6月份开始接触吴立红这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农民，缺点非常多，也非常明显
，但关键的一点，他敢于向外界揭露污染问题，以十年的时间，让外界完全弄清了宜兴
一带化工厂是如何肆无忌惮的污染当地环境和太湖的。知道了一回事，解决又是另一件
事，所以说吴立红很不容易，他花了10年时间，让大家知道了一个事实。下一步如何解
决，我想已经不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了。

我在今年7月份做了一个关于太湖污染的大稿子，大约6000字，其中有一段是专门写吴
立红的，这也是我第一次正面报道吴立红这个人物。这一段被作为一篇独立的文章发在
人民网上（江南时报的文章都会发在人民网上），这段文字的标题叫作“一个太湖卫士
的十年求证”，这个标题是编辑起的，我觉得非常好，这段反映出的问题就是，吴立红
在10多年一直想向外界证明他们那里存在严重污染，但这个过程非常困难，因为他不掌
握话语权，他是一个农民，他就一直不断地向各级政府和环保部门反应问题，相当于上
访一样，把材料一直递到中央领导那里去，当然他是有一定资源的，大家都知道宜兴是
出院士出人物的地方，吴立红也有一些资源，所以他的材料能够递到高层领导那里去。
但就是这样，吴立红要证明他那里存在严重污染，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需要10年
时间，而且有一些掌握着话语权的人还会不断地做反方向的工作，消解吴立红的努力。
比如做一些正面的宣传，很坦然地说一些谎话。今年5月份全国人大组织中华环保世纪
行来太湖流域考察，事先就有人向记者们放话说吴立红是“神经病”，让大家不要相信
他的疯话。这是一件非常值得警惕的事。大家可以联想到鲁迅先生写的小说《狂人日记
》，里面同样有一个被指为疯了的人。我虽然知道吴立红被指为“神经病”的事，却至
今不知道这是谁干的。不过我在这里想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中国环境报江苏记者站有一
个叫作××的记者，这个同志经常写一些非常光明的、让大家看了非常高兴的新闻，在
吴立红所生活的那个地方，那个吴立红认为化工污水肆意排放环境污染非常严重的地方
，在××同志的笔下，那是一个生态环境良好、工厂主们都很遵纪守法的江南水乡。假
如对比一下吴立红和××所反映的两个世界，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两个人当中肯定有一
个人是疯了，不是吴立红，就是××同志。到底是谁疯了，答案有待于大家去发现。
值得一提的是，宜兴的环境污染问题和吴立红本人都已经受到广泛关注。从媒体这方面
来看，《江南时报》是省内发行的报纸，但依托人民网的优势，我的报道在网上被广泛
转载，然后是南风窗杂志约我撰写了一个长篇报道，随后是《南方周末》在这个月做了
一个关于吴立红本人的报道，影响相当大。需要告诉大家的是，《南方周末》现在真的
很堕落，记者很懒，他们的文章许多话是原文照抄我的文章，非常不幸的是，《江南时
报》的文章网上转载率很高，因此《南方周末》在这件事情上肯定会遭人耻笑。当然，
我估计现在的南方周末已经习惯了。

题外话说了这么多，下面进入正题，谈谈“大学生环保组织如何与社会合作”这个话
题。

首先我想讲一点，就是环保组织如何对待社会批评。这也是与社会合作和互动的一个重
要方面。今年3月我在北京参加一个调查式记者培训班，举办方请了方舟子来介绍利用
网络进行调查的经验，也请了汪永晨向我们介绍环保问题。很有意思的是，举办方把他
们两位在同一个下午请来，结果大家能够想像得到：仇人相见，当场就掐了起来。

基本上是今年以来，国内环保组织受到社会的非议越来越多。最为强烈的批评来自方舟
子及其周围的一些人。而最受非难的一个环保人士是汪永晨。汪永晨也是环保组织与方
舟子之间的争论的一个导火索，大家都知道，汪永晨写了一本书，里面讲到人类要敬
畏自然，这个观点成为争论的焦点。说实话，我觉得这句话本身并没有值得非议的地方
，因为这是一句非常文艺化的表达，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人类应该尊重自然，并且要
注意到人类不合理的开发所引起的自然的反应，比如泥石流，比如水土流失和洪水，这
是人类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因此人类在处理与自然的关系的时候所需要注意的。从这
个角度来说，人类要敬畏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汪女士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在书里使
用了诸如“喇嘛念经招来雪崩把一意孤行攀登神山的学生们埋掉”这样的论据，这就把
敬畏自然这个观点的含意完全改变了。所以招来方舟子进行激烈攻击是非常自然的事
情。

从敬畏自然这个话题开始，环保组织有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这些人同样来自民间，并不
是官方或者开发商操纵的那种，他们反对环保组织的一些做法，纯粹是出于自己的立
场。这就使得环保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应该怎么看待人们的批评呢？有的人可能觉得难以接受，他们会说，环保是好事情，怎
么还会有人批评？这还有天理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的。在国内民间环保力量刚刚起步的时候，同时也是大众环
保意识启蒙的时期，那个时候环保被蒙上一层高尚的面纱，好像环保这个词儿天生就是
非常神圣的，谁搞环保，谁就很高尚很神圣，不容置疑。不过环保做到现在，人们都知
道环保这个东西的时候，环保已经不是天生神圣的概念，人们现在想知道，这个人在环
保这个葫芦里装了什么？他所做的环保到底是什么？

我们在北京听汪永晨作报告，她匆匆忙忙地放了一些照片，告诉我们这里有水土流失，
那里的树被砍了，那里准备修水电站。然后她还告诉我们一个故事，说在一个山区，没
有多少植被。有家人门口种了两棵杨树，杨树上有个燕子窝。大家注意，是燕子窝。（
事后我专门问过汪女士是否口误，但她回答有一种燕子就是住在树上的。）有一天，这
家的男主人要砍这两棵杨树盖房子，这家的孩子很有生态意识，这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护
住树，跟他父亲说，你不能砍树，因为树是小燕子的家。你要砍树，就先砍我吧。

我当时很震惊于这个故事。我觉得汪永晨女士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是一个适合写
爱情小说的人，但我觉得她讲的故事不是很可信，虽然她本人也是一个记者。我觉得她
不像一个搞环保的，而像是传道的。所以我说，汪永晨被方舟子攻击，我觉得很自然，
一点都不意外。

方舟子是这样一个人，他很较真，很自负，不宽容，很有攻击性，我毫不怀疑他有那么
一点偏执，或者说固执，他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会被很多人非议。但是我毫不怀疑
这个人是有很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他希望每个人都认真做事并有必要为自己的言行负
责。请大家注意，他最开始是以揭露国内学术界的弄虚作假开始他的角色的。据我所知
，经他揭露的众多弄虚作假行为似乎还没有冤枉过谁。他这个人尤其痛恨别人以权威的
身份误导或者愚弄公众，所以，那些以公众为宣传对象的环保人士们当然也在他的监督
范围之内。

我希望大家注意，方舟子这些人所扮演的角色是批评家的角色。批评家有时候难免会很
刻薄，会很苛责，你可能会被他伤害感情，但是一定要注意反思，他所指出的那些问题
到底是不是你的问题？

环保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再是玩概念的时代，不再是启蒙的时代。就像网络事业刚刚开
始的时候，凭一个概念就可以圈很多风险资金，而实际上他把钱都花完了你发现他连个
赚钱的模式还没找到。所以现在人们要求你有真正的赚钱之道，不会再被“网络”这样
一个概念所吸引。环保也是一样，现在人们希望你能够做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而
不想再听你泛泛而谈，说什么沙漠化、水土流失、环境污染，很严重很严重很严重，人
们想知道这样一些问题：问题发生在哪里、问题是怎么发生的、问题应该如何解决、你
为解决这些问题做过什么。

所以方舟子曾经攻击北京的几个很出风头的环保组织：发达地区有那么多环境污染，有
那么多工厂在排污，那么多人的身体健康正在遭受伤害，为什么不见你们去关心，你们
为什么只去关心西部的名山大川？

我关注了这么久苏锡常一带的水污染，我也有同样的困惑：为什么太湖流域这么大一个
地区，只有一个农民吴立红在关心？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那些著名的环保组织来考察、
来呼吁、来帮助当地的农民解决一些问题？

当然你可以说，作为一个环保组织来说，他可以选择一个领域、一个区域，去做他认为
值得做的事，只要他关注的是环保，无论是关心怒江的生态环境，还是关心太湖的水污
染，都是一样值得肯定的。这当然没有错。但是我还是觉得不能理解：为什么关注水污
染的环保组织如此之少，而关心濒危野生动物、关心怒江大峡谷、关注云南森林、关心
沙漠和草原的环保组织如此之多？这至少说明国内环保组织作为一个整体是是有选择有
所回避的吧？

如果要我来分析，我觉得这个现象很好解释。怒江多好玩啊、西藏藏羚羊多神秘啊，而
且那些地方的确是些比较新鲜的素材，容易为公众所瞩目，而东部地区一个化工厂林立
的地方，比如说吴立红的家乡宜兴，那个地方说实话确实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很平
淡，就是一些农民生活在化工厂的污水之中，挺没劲的，对不对？

所以我认为，现阶段人们对于环保工作的要求显然要比从前更高。人们第一要求环保工
作者能够更踏实做事而不是作秀，更不是去游山玩水；第二人们要求环保工作者能够更
专业，能够更懂科学而不是只会煽情，比如说现在会在重要项目的环评中引入听证会机
制，那么环保工作者在听证会上要说些什么呢？煽情肯定是靠不住了，你必须像专家那
样说话，或者你至少懂得事前去与专家交流并获得相关的支持材料并且在听证会上引
用。当然听证会只是一个例子，事实上即使你要做一场演讲，你的听众肯定也不会再满
足于听你煽情，听众也越来越理性和科学，他们希望听到你的道理，看到你的证据。所
以说环保现在不是表演，环保是正经八百的科学，不仅包含自然科学，还包含社会学、
法学和政治学。煽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至于大学生的问题，相信前几天大家都从新语丝看到了一篇批评文章，说的是南京的湿
地使者到无锡搞环保走过场的事情。我不知道在场的大家是不是了解这件事情，我想这
个问题不会是无中生有的，即使没有发生在那里，也会发生在另一个地方，这样的批评
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关于大学生环保组织与社会的合作，我下面想讲一些实际的操作问题。大学生还是学生
，社会阅历不会很多，这是很大的劣势，但这也是客观情况，不要尝试去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成长并获得社会阅历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所以考虑问题要在正视这个客观情况
的基础之上。另外，大学生没有经济基础，也缺乏各种条件支持，学生的任务就是在大
学里学习知识，不能花太多的精力去做其它的事情。所以我主张，如果做环保不能与你
的学习相得益彰的话，那么你最好不要做环保。有的同学可能会觉得做环保也是一种社
会实践的方式，是的，的确是这样，但是如果你仅仅是为了走出学校、仅仅是为了参加
一些课余活动、仅仅是为了锻炼自己的组织和领导能力而去做环保，而不能把环保与自
己的学习过程相结合，那么你的收获终将是有限的，你也不太可能很投入。所以我认为
，你最好能够把环保作为学习和促进学习的一个过程，在做环保的同时你不会感到自己
的学业受到影响，相反你觉得对自己的学习有所促进，你在准备投入大量精力时不会觉
得为难，不会觉得跟学习发生了冲突，最好是你通过做环保能够写出几篇像样的论文，
这才说明你是最适合做环保的。

具体来说，我认为环保工作与法律专业、社会学专业、经济学专业、生物学专业、化学
专业以及环境相关的专业都不会有冲突，但我不主张学计算机的同学去参与环保，除非
你有这方面的非常强烈的兴趣，学计算机的同学最好去研究微软和IBM，争取不久之后
能够取而代之，革命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嘛。

举例来说，我记得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老师张玉林就研究过环境污染和三农问题的联系
，并且写出过非常令人震惊的文章。那么现在社会学专业的学生仍然可以在相关领域里
有所作为，比如说，污染企业的存在对一个地区的人际关系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就
知道有些地方，农民对于污染企业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们不愿意看到有污染
，另一方面他们又想依靠污染企业来获得更好的收入和生活，当有人向外界举报污染的
时候，周围的人将如何对待这个举报的人？这只是一个例子，相关的问题还有很多。比
如说法律专业的同学不妨认真研究一下现在我国与环境保护相关的法律到底有哪些东西
是可以真正被受害者利用来维权的，有哪些漏洞是可以被污染企业利用来推卸责任的，
如果受害者要进行一场针对政府或者针对污染企业的诉讼，那么他应该怎么打这场官司
，他的胜算有多大。如果有机会，你们就可以与维权者一起讨论切磋，可以给他们一些
建议和指导，同时把一些困惑拿回来跟老师们交流。我记得在上次SEE生态奖评选的时
候，就有一个项目是一帮法律工作者在四川帮助农民进行依法维权。经济学专业的同学
显然可以算一些经济账，看看在一个污染地区，GDP产出和环境成本的关系，看看这个
社会的环境成本由谁承担了多少，谁从环境破坏中受益多少？我想这些账算出来之后，
一定会是很惊人的。像我这样的媒体记者就很希望得到类似的调查报告，我希望有这样
的报告来验证我的猜测，并且告诉公众一些事实。

总之如果能够把环保工作和本专业的学习相结合，我相信你不会再觉得环保与学习会存
在冲突，相反你肯定会在环保工作中获益匪浅。

最后，我想说说大学生环保组织如何与媒体合作。我前面也说了，媒体记者需要很多很
专业的调查报告和一些可靠的数据，如果你们能够做出这样一些成果，千万别忘了告诉
我。另外许多媒体记者都是需要新闻线索的，如果你正巧发现一起严重的污染事故和环
境违法行为，你可以尽快联系媒体进行曝光，利用媒体的力量来监督污染行为。

最后，需要注意的是，环保往往是利益相关的，有时候搞环保是很危险的，我建议大家
不去做那种可能与污染者发生正面冲突的事情，比如说在污染现场调查取证，或者去质
问污染者，除非你们一起去的人很多。安全是第一位的。

谢谢大家。

翱翔天涯

深刻
尤其是对大学生和环保这个内容，说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