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空军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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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07月11日报刊文摘                   来源：南风窗        作者：田 磊

　　曾经的抗日英雄身后事
   
    1944年12月9日，湖北麻城上空硝烟弥漫，国民党空军上尉李景熙一个人驾着美式战机与日本机群搏杀。孤军奋战的李景熙没能躲过日机的围击，P-40战机被击中，炸成碎片。战友们在麻城南50公里外的树枝上找到了李景熙的尸体。李景熙和其他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中国空军将士一起，被掩埋在重庆南山。
    8个多月之后，日本人投降了。24岁的中国空军上尉没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但他年轻的妻子刘仙姿和儿子李镇宇却顽强地活了下来。令李景熙没有想到的是，为国捐躯的他，却成了妻儿一生的包袱。
    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时，刘仙姿原本可以带着年幼的李镇宇一同前往。可是，对军人丈夫的眷恋，压倒了一切生存的考虑。“就是死也要死在重庆，守着你爸爸。”刘仙姿对儿子说。

    就这样，背着国民党军官太太的名分，刘仙姿在重庆郊区住了下来，帮别人纳鞋底、做衣服，小心翼翼地供养儿子读书。她把一切有关丈夫的记忆都锁在床头抽屉里，连儿子也不准看。她知道丈夫就在20多里外的南山上埋着，可每年12月9日，都只在家里烧香。“母亲好像也去过几次南山，半夜里偷偷摸摸去的，连我也不让知道。”李镇宇说，关于父亲的一切，母亲都瞒得死死的，生怕连累儿子。
    自1949年之后，只要提起丈夫，刘仙姿说得最多的只有一件事：1944年，李景熙阵亡前几个月曾经回过一次家，他说战友们有人起义去了延安。那时候，延安最需要运输机，所以，起义去的都是运输大队的，我也打算调到运输大队，这样全家人就都可以到延安了。这件事，刘仙姿不断地跟儿子说，跟街坊说。是真是假，没有人能去核实。但李镇宇理解母亲的苦心。“她不怕自己被别人打骂，可就怕我被人骂作狗崽子。她只是想让人们知道，父亲并没有跟新中国作对过，而且，差一点就起义了。”李镇宇说。
    为了不让儿子受牵连，刘仙姿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是去北京申诉。她认识当时的国家主席夫人王光美。李景熙跟王光美的哥哥王光复在空军学校时就是同窗好友，后来是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王光复则被人称为抗日战争第三号王牌飞行员。

    1964年，李镇宇从四川外国语学院毕业。为了让儿子摘去“狗崽子”的帽子，在毕业分配中谋个好前程，刘仙姿一个人去北京，希望能找到王光美，让她来证明自己的丈夫是为抗日而死，而不是反动军官。可是，在北京四处摸索了半个多月，她并没有能见到王光美。一年多之后，刘仙姿就去世了。
    由于政治成分不好，李镇宇大学毕业后，就被直接分配到了万州农村教书。而他的同班同学则大都去了中央部委，驻外使馆。
    李镇宇在农村教书教了20年。一直到1984年，重庆工学院恢复，招聘老师，他才应聘回城。
    对于自己的生活，李镇宇说，他已经非常知足：儿子女儿跟其他人—样，正常读书；工作，再也不用被人歧视，被人骂。但是，对于父亲的遭遇，李镇宇始终都难以平静。
    2005年，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李镇宇终于鼓着勇气去为父亲上坟时，已经找不到坟墓在哪了。坍塌的墓园片瓦无存。
    在重庆南山荒芜的灌木丛里，和李景熙一起下葬的，有240多人，他们都是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中国空军将士。
    2005年6月，在多方人士的呼吁下，重庆市市长王鸿举曾作出批示，要求修缮空军坟。但是，两年过去了，墓地荒芜依旧，毫无修复的迹象，只是有几个民间人士，在山路边立了块碑，写上“空军坟”字样。

    在这座抗战8年的中国首都，如今修缮得最精心的抗战遗迹要属史迪威博物馆。2002年，重庆市投入800多万人民币，将原本不足500平方米的史迪威故居扩建至4000多平方米。
    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美国人来这里“探望”这位美国人——二战期间远东战区美军中将司令、中国战区总参谋长。在故居门口，镌刻着美国总统罗斯福1944年 5月17日写给重庆人民的致敬信：我以美利坚合众国人民的名义致书重庆市，以表达我们对英勇的重庆市民的敬意。还在世界人民了解恐怖袭击之前，贵市人民在多次残暴的空袭面前，表现出坚毅镇定、英勇不屈的精神。这光荣地证明：决心争取自由的人民，其意志决非暴力恐怖所能摧毁。你们对自由事业的忠诚将永远鼓励子孙后代。
    美国人对于平民的牺牲表达着足够的尊重。我们却只对美国的将军表示尊重，而将我们那些为战争而牺牲的士兵和平民遗忘。

    相比于罗斯福的信，另一位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的话或许更值得我们思考。他说：评断一个国家的品格，不仅要看它培养了什么样的人民，还要看它的人民选择对什么样的人致敬，对什么样的人追怀。

长安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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