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智慧支撑着的道德——美国的“社会企业”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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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唐=文 2006年10月19日        过去的二十多年时间里，“社会企业”（Social Enterprise）成长为美国主流世界的显学，是顶尖商学院和行政学院争相研究、开课的“现象级”崛起；与此同时，在更大的一个背景里，美国公民社会呈爆炸式增长，两百多万个民间组织（也称为非政府组织NGO、非营利组织NPO或第三部门组织TSO）中超过60%为这一时间段里创设。

一周前走进气势宏堂的上海图书馆，为行本文在内部网路做关键词搜罗，诧异地发现竟然没有任何与“社会企业”相关的译著和原作。在中文期刊、论文数据库搜寻，也是一无所获。对比国内从事民间组织工作和研究的人群正蓬勃振兴，颇有些不解、不平，但也坚定了本人尽管对“社会企业”只一斑见识，却渴望与大众读者进行分享的念头。

“社会企业”在与公民社会的互动、交叠中茁壮起来。援引记者、专栏作家大卫·伯恩斯坦的经典著述《如何改变世界：社会企业家和新观念的力量》中的界定，“社会企业”是无数受各种变革使命驱动，寻求解决社会问题的创新途径的总称。他还提出，这些社会问题有一个可通约的特性，即不为公共部门或商业手段所能回应。书中还记录了诸多虐待儿童、残疾就业不平等、文盲和环境恶化等案例，列举法明示，“社会企业家”们的创设实体，便是“社会企业”的栩栩如生。

以历史视野看去，界定“社会企业”的基本内涵与外延，需要理解国家、市场、和公民社会三个原概念。现代意义上的公民社会其实源于黑格尔，黑氏极为深刻地看到，随着市场的发展，经济领域从政治生活中波澜壮阔地独立出来，各种行业协会、商会以及其它一些专业组织纷纷涌现，所以他描述说，“社会正在从国家中分离出来”。国家，被两分为国家与社会。

伴随着市场分工的深入，从葛兰西开始一直到哈贝马斯，他们提出了公共领域。公民社会的概念又经历了一次裂变，通俗而言，黑格尔意义上的公民社会又被进一步地一分为二：经济部门被单独地划分出来，而剩下的那块——他们所称的公共领域——也就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公民社会。国家与社会，变成了国家、市场与公民社会，或称公共部门、商业部门与第三部门。

自由社会保障公民有结社的权利，民间组织中的绝大多数是善的结合，但也存有部分民间组织是少数有怪想法的人，甚至是反趋势（如一些反WTO框架的发达国家农民组织）或邪恶目的（邪教组织和恐怖组织）的团体。“社会企业”不同，从创设开始，就是一种目标于公共的善（Public Good）的民间组织，或者公司（到底注册为民间组织还是公司，取决于个案）。

美国“社会企业”运动的旗手，Ashoka的创始人Bill Drayton是这样界定“社会企业家”的，“他们的职责是发现社会中的脆弱部分，并用新思维和新手段让使之恢复应然强度。很多时候，社会系统的一个子系统‘罢工’，但解决问题的抓手却在于整个体系的再调整……难度还在于，必须把理念和手段对社会进行传播、说服以完成跃进。”

商业部门，还是第三部门？

Bill Drayton这位传奇人士有句半开玩笑的名言,“社会企业家不满足于授人以鱼，也不满足于授人以渔。不革新整个渔业产业，他们就没心思休息。”

以Veronica Khosa为例。20世纪末，她目睹着南非医疗体制的羸弱无力，感到极端的失望：重病者缺钱雇人护理而没有尊严地死去，被出租车送到医院门诊大厅的老人们甚至没有能力移动到医生那里，明明有空床位的医院能找出一千个理由不接受艾滋病患者。

Khosa没有像标准的道德中产者那样，利用周末时间做义工；她也不是企业富豪，所以没钱捐款。但她做了改变南非历史的创举，创建了塔特尼家庭护理护士服务公司（Tateni Home Care Nursing Services）。患者得到了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服务，安全、高质量、合理价格且足不出户。这是一个强有力的样本，由于鲜活也被媒体青睐，不到五年，政府采纳了她的建议，在全南非开展了模式的复制。

一个创新的IDEA，当和有社会企业家精神的能人结合到一起时，最终总能发现社会自组织的方式得到刷新，系统角落的社会问题被廓清。就像商业想法在铁路、资本市场和数字革命中的强盛。

鉴别和解决大范式的社会问题需要社会企业家，只有这类人既不惰于思考又敏于行动：学者表达完观点可以去休息，律师、会计师们完成了顾客委托后会去度假，记者报道完一个选题后会赶紧着报道下一个，职业经理人可提前退休，但社会企业家不同。他们设定的目标总是高远，很多时候他们要用一生去解决一个社会问题。

实践性的问题也是伴生。政府不同行政管理部门发出声音，“社会企业，到底是企业，还是民间组织？”这并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疑问，因为这涉及到登记注册、税收优惠、公平竞争等敏感。

一刀切地直接回答几乎不可能。于是，转换提问的角度，“社会企业，与强调社会责任的公司，有什么区别吗？”壳牌石油和英国石油公司都很注重企业社会责任，但它们并不是“社会企业”，NIKE和STARBUCKS为劳工权利大声呼吁，它们也不是“社会企业”。在中国语境下，UT斯达康和吴鹰的确为希望小学做出贡献，但同样不能贴上“社会企业”的标签。

以本人的见解，“社会企业”是那些瞄准社会问题而创设的公司或团体。打个比方，“社会企业家”不会去购买矿山，但他们很可能成立保障矿工安全的标准验核协会或处理事故救济的类互助保险组织；他们不会去建造一个火力发电场但却会投资一个专利技术的商业化，以减轻高碳经济的伤害。

至于是企业还是民间组织，如果一定要回答，那么“理想的社会企业，运营更职业，像公司，目标和内涵上来说，仍是公民社会。”再举例，有美国银行家，平常就是慈善事业的热心捐助人，但在玻利维亚旅游时发现当地的村庄没有干净的饮用水设施，他干脆把银行事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来到玻利维亚做农业地区的公用事业。这个时候，他就是从热心公益的企业家，变成了“社会企业家”。

“社会企业”里镶嵌的商业基因，在一定程度上与公民社会勃兴后带来的资金竞争趋于白热化激烈有关。民间组织开展活动需要资金，而越来越多的组织成立其实也导致了资金被摊平。十多年前民间组织实践想法多是以项目概念，本质上是一个不可持续的情况，“一个项目结束后，又要去申请新的资金”。渐渐地，直接捐助人与间接赠款机构（如各种基金会）便有意识、无意识地向申请方施加影响，希望能以更可持续地让项目成就永续；与此同时，公民社会也开始了对自身运作的反思。两力交汇，“社会企业”显露轮廓。

伯恩斯坦的研究成果表明，多数“社会企业”是从基金或政府处获得启动资金，也有部分是自筹启动资金。而一旦启动，基本上所有的“社会企业”都能获得共振其社会目标的商业营收。

比如，美国一服装设计师在波斯尼亚成立了帮助当地妇女编织毛线制品，并出售给纽约高级时装店的“社会企业”，一方面创造属地就业机会，让当地妇女经济独立，另一方面，以小额佣金补贴“桥梁”的运营成本；再比如，美国一个社会系大学生，在东南亚一些国家成立妓女的再就业培训机构，在装备低教育水平色情服务人员的新就业技能的同时，也获得中介收费补贴开支。

行文至此，有了些感悟：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们，用二十年的时间走完发达国家五十年的路，前有狼后有虎，危机四伏，别说热衷公益，即便是业余爱好也是奢侈；而主要的民间组织掌门人们，要么是退下的政府官员，视野、管理能力都落后于时代，并制约着时代，而为数不多的杰出先驱，在艰难于组织建设的同时，又要游说以争取公平、宽松的宏观环境。

嫁接风险投资理念

既能产生可靠经济回报又可获得显著社会效应的“商业模式”，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具有商业头脑与社会良心的商/政/法学院的教授、学生。媒体妙笔生花，把这个人群素描成既疲惫又精明的“尘世的盐”的形象，更是推波助澜。

十年前，美国基本没有任何商学院开设“社会企业家精神”课程和教学计划。时至今日，很多最顶尖的商学院都已在MBA的concentration中设置“社会企业”模块，甚至不乏设置专门学位方向：西北大学的Kellogg商学院，开设了社会营销的博士学位；哈佛大学商学院，在2004年9月开始招收第一批的“社会企业”博士生；哥伦比亚大学和纽约大学斯坦恩商学院开课已有几年。

在硅谷起飞中扮演特殊角色的斯坦福大学也是顺势而动，《斯坦福社会创新评论》（Stanford Social Innovation Review）被创办。创业课程实力排名全美第一的百森学院（Babson College）则是联手伦敦商学院，创设由学术机构参与的全球联盟“全球创业观察”（Global Entrepreneurship Monitor）。

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引领社会思潮后，其哈斯商学院创制“全球社会风险竞赛”（GSVC，即Global Social Venture Competition），为潜力“社会企业家”寻找投资人，引得创投界一片关注。资料显示，该竞赛选拔委员会对学生做出的同时满足社会、商业条件的计划书（有明确的和可以计量的社会目标，以及在财政上可持续），依据学术和实践标准进行测评挑选。竞赛现由哥伦比亚商学院、伦敦商学院和高盛基金会合办。

位于纽约的Echoing Green（强译为绿色回声，是非政府组织）是另外一个在美国有广泛知名度的“社会企业家”竞赛，很像《学徒》的甄选过程，只是选出来的是“社会企业家”。每一个成功的侯选人，将获得从5000美金到上万美元的“社会企业”启动资金及专业创业辅助。

回顾一下绿色回声2005年的挑选项目情况，可以更清晰地理解“社会企业”的概念、发展趋势与细节：28个国家的700多个申请人中，最后挑选出了12名成功的“社会企业”项目，申请成功率为1.5%。覆盖领域从卫生医疗到权利捍卫，从教育到经济发展。

六个月的选择过程包括计划书申请，以及由商场老兵和非营利领袖共同主持的集体面视。裁判们评估申请者的领导能力、企业家技能、项目的创造性以及想法引发长期社会变革的可能性。“致力于发现那些……使用智慧商业逻辑，以修正看上去难以驾御的社会错误的雄心方案。”

“布法罗推动力”（PUSH Buffalo）就是将在纽约州布法罗市西区开展的中标方案之一。选择了一个人均年可支配收入仅为6650美圆的社区，通过鼓励当地住民参与对遗弃物产创新性利用，以期迈出贫困的沼泽。另一个中标方案是“美国社区专科学校”（NACA），将在新墨西哥州进行，主要面对印第安适龄青年的公立学校系统。调查数据显示，美国印第安裔学生的高中退学率是美国平均水平的两倍。项目热望“协调该类别学生的家庭、语言和文化压力，创造出一种学术成功、社会成功和情感成功的氛围，以准备即将的大学、生活和文化生存”。

然而，不少成功、失败“社会企业”创业个案显示，“社会企业”的成功取决于三个条件：一，有操作性的好想法，以获得种子资金；二，真正懂管理、懂营销的专业团队；三，将企业运营与公益设想进行适度分离，用中国话说，就是知道“丁是丁，卯是卯”。以及，在一些项目中，不被商业利益迷乱思路，知道行动的边界。



美国历史上的社会企业家

Susan Anthony（1820-1906）：美国废奴和女权运动的先锋。1866年，与志同道合者创建美国平等权利协会（American Equal Rights Association）；1869年，创办美国妇女参政权协会（American Woman Suffrage Association），攻击当时美国宪法的第十三和第十四修正案是对妇女极其嚣张的不正义。作为历史学家，她著有《妇女参政史：1881-1902》。

David Brower（1912-2000）：环境保护主义者，担当Sierra Club的主席期间，把这个组织建设成了环境论域内的国际性网络。他还成立了地球之友（Friends of the Earth），环保选民联盟（the League of Convervation Voters）和岛屿协会（The Earth Island Institute）。发端于他的信仰和实践，防止了古红杉树的灭绝和对阿拉斯加的野蛮开发，并通过了保护荒野和湿地的立法。他最大的成就是，打消了政府淹没“大峡谷”并建造大坝发电的疯狂念头。 “我们不是从前人那里继承的大自然，而是从后代那里借来的”经常被他挂在嘴边。由于他，“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成为世界可持续发展事业的行动纲领。

Frederick Olmstead（1822-1903）：美国几个主要市中心公园的设计者，包括华盛顿特区的岩溪公园（Rock Creek Park）和纽约中央公园。19世纪中后期，美国经历着大规模的城市化——人们从农村来到城市，城市的舒适、美化被提上管理者议程。他应势成立了景观设计公司，被认为是美国景观设计职业的开拓者。

Margaret Sanger（1883-1966）：努力于在贫困人口中进行生育控制教育。1914年，成立了国家控制生育联盟，两年后，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开办生育控制诊所，很快被当局以“公共骚扰”名义关闭，并因被指控违法法律而处30天的劳动监禁。1936年，在她持续的启蒙下，医师开始重视生育控制。1952年，生育控制上的国际性组织成立，现已遍布全球。

正活跃着的社会企业家

Dr.Verghese Kurien（印度）：AMUL乳品计划的发起人，被公认是当今世界最伟大的农业领袖人物。1949年毕业于密歇根州里大学后回到印度，通过Kaira邦新成立的——旨在帮助奶农将乳品直接销售给消费者的合作组织“乳品生产协作会”——开始了基于基层奶农的农业产业化品牌路，当时只有不到百个农户加入。截止2002年的数据，每天有180亿公升的乳品经协作会卖出，印度的人均乳品消费量从1970年的107克/人/天，提升到220克/人/天。乳品的价格在这个国家被稳定下来，大量的就业机会被创造。

Bill Drayton（美国）：Ashoka的创始人，也是Youth Venture和Get America Working的创始人。哈佛的本科与耶鲁法学院的深造后，他在麦肯锡担任管理咨询工作达10年，客户分布商业领域和公共事业；随后在美国环保署任职四年，期间短暂为白宫工作；接着的职业是在斯坦福大学法学院和哈佛肯尼迪政府学院教学。伴随1981年开始的改良全球公民社会努力，渐渐把风险投资的理念引入变革中来，让一批批有理念、有经验却无启动资金的社会企业家们，迈出充满可能的第一步。

Muhammad Yunus(孟加拉)：小额信贷模式发明者、Grameen银行的创始人，被美誉为“人类历史上，对穷人贡献最多的人”。模式最开初，是对孟加拉农村地区的赤贫人口直接放贷，不通过任何中介机构。旨在农村地区寻找具有企业家精神的人口，通过小额的贷款帮助他们进行小本的创业或开拓，已有240万的贷款受益人，其中95%为妇女。Grameen的成功样本，推动了世界范围内轰轰烈烈的小额信贷运动。现在，Grameen正与惠普合作，在偏僻的农村山区建造“互联网庭院”。

Marian Edelman（美国）：律师、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保卫儿童基金”的创始人和现主席。该组织被认为是穷孩子、少数族裔孩子和残疾孩子的代言。她不仅公开演讲，而且去国会开展游说工作，并与白宫等各级行政机构沟通；在基金内部，还成立研究中心。为了保障机构运作独立，她靠争取私人资助维持项目运营。她的其他方面也是传奇：毕业于耶鲁法学院的她是第一个在密西西比州获得执业资格的黑人女律师，在调研贫民窟儿童生存状态时结识了人生伴侣，曾为马丁路德金工作。   

小飞侠

第一次听说 社会企业 貌似 是4、5年以前，在一前辈的部落格上，，晚上一定找时间好好看看楼主贴的内容。

燕鸥

呵呵，终于了解“社会企业”的意思了。
转到我们论坛了，谢谢！